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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汪,汪豆腐
2019-01-15 16:03:00  来源:检察日报

  当舅爹别着烟袋端着小白铅盘从东边的小路笑眯眯走来,我就知道中午有汪豆腐吃。

  这时候通常是冬天的清晨。只见那两块豆腐装在小白铅盘里,还丝丝缕缕地冒出热气。舅奶踱过来接了,掐下一小块塞到我的嘴里。接下来,舅奶就去备料了,小葱,姜丝,干辣椒,猪油,猪油滋或者小鱼干。在舅奶忙碌的过程中,舅爹和我坐在门边,看太阳一点点升高,变暖,讲起了豆腐汪的故事。

  这豆腐汪,指的是邻村一家会做豆腐的汪姓人家。据说这家人是抗日战争时期从南方某地逃难而来。舅爹说那可是件苦营生,你得提前一天泡黄豆,然后半夜里磨黄豆,再把黄豆浆放在纱布里摇啊摇,然后点卤水,倒进模子里压成型。这所有的工序,得在天蒙蒙亮前全部完成。

  天虽未明,外面已经排了好几个乡邻,老人居多,边聊边等。一来刚出的豆腐滚烫好吃,所谓一烫抵三鲜;二来也是讨个吉祥的头彩,尤其是年根儿或哪家办喜事、生意开业,都会早早来买点豆腐,图个“都福”“都富”的谐音。

  送走了上门的头茬儿客,豆腐汪家就会兵分三路,各自取上几板豆腐,沿着附近的村庄叫卖。来我舅爹舅奶这个村的,是豆腐汪家的户主,也就是舅爹口里的汪大爹,但村里人还是愿意喊豆腐汪。

  汪大爹当时60来岁,矮,壮,古铜色的脸,粗亮的嗓门,常年拖着一双黄胶鞋推着独轮车叫卖。他的叫卖声很有特点,拉长了尾音,“豆腐”两个字,经他的变换,村邻们听成了“豆腐汪”“豆房”“都富”“都福”……

  一到村子里,汪大爹就被围住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给钱也成,给豆子也中,分别扔进挂在两边车把上的褡裢里。他一边称称,一边嘴里总要念叨着,“称高高着哩,这豆腐。”遇有相熟的老头,汪大爹会指向冒着火星的烟袋:他大爷,给抽两口;遇有招逗的小孩,汪大爹会切下一小块,冲着喊:张嘴,热乎着哩。

  一时忘带钱缺了钱的,汪大爹也不介意,说“自个儿记准成了下次给就成”。但你要是下次还忘,他准拿眼睛多盯你一会儿。

  村里有户人家,老头老太带着年幼的孙子孙女过生活,儿媳跑了,儿子常年不归家,家里常常炊烟不升。隔三差五,豆腐汪收摊前会留两大块豆腐来到这家门前,扯开了嗓子:老李大哥,豆腐又掉稻草堆上了,你就架架势哩,随意给二两黄豆把我这豆腐买了吧。

  后来大家知道,那豆腐上的稻草,是豆腐汪拿水冲几下自己放上去的。

  舅爹慢悠悠的“讲古”被舅奶的一声呵斥打断了:懒老头,赶紧过来给锅膛烧火哩。

  舅奶开始汪豆腐了。烧热了锅,先让一大块白花花的猪油下锅,接着是葱、姜、椒,几十秒后才轮到那一大碟卤水老豆腐,再接着是猪油滋,还可以放点猪血料,最后加入少量的面粉水。盖上锅盖,不再添柴,任由豆腐们咕嘟着。十来分钟后,一大铅盘的汪豆腐端上了桌面,有白,有绿,有红,有褐,漂浮在浓浓的汤汁里,三舅小舅回来,一大草锅的米饭怕是不够哩。

  舅爹就着老酒慢慢吃,慢慢说:怕是豆腐汪这手艺要失传了哩。

  舅爹的话过了没几年就应验了。等我上到初中时,70多岁的豆腐汪就不能再做豆腐送豆腐了,那张斜插在门脸边的旗帜很快被风雨侵蚀得没了颜色,没了去处。他后来也被接到了城里。

  (作者单位:江苏省连云港市人民检察院 杨占厂)

  编辑:段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