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流年似水会冲淡人生中的许多情感,沧桑风雨会抹去记忆中的部分往事,但是有关儿时的回忆,往往清晰如昨,恍若眼前。经历了艰辛岁月的人们,总是格外怀念人生中最为天真无邪的时光,更加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在我斑斓多姿的童年,最让我魂牵梦绕的,是那一块块齿颊留香的灶糖。
在乡村,灶糖是迎合时令而专门制作的一种小吃,它的上面粘着芝麻,里面夹有桂花或者薄荷,所以酥里有脆,甜中有香。多数情况只有在农历腊月二十四那天才能吃到,因为这一天俗称小年,也是祭灶日。至于为什么在祭灶时才能吃到灶糖,小时候根本不问,只要能够解馋就好;长大了才明白,这里还大有学问呢!作为当地非遗文化的一部分,灶糖和祭祀更是寄托了民间文化中美好的愿望。
原来,灶糖有个突出的特点——黏,庄稼人希望用这种甜蜜的黏合力封住灶王爷的嘴,不让他到天庭汇报时胡乱说话,以免招惹玉皇大帝生气,指示风神雨婆雷公电母给下界一点颜色看看,所以灶王爷两旁的对联始终都是这样两句:“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灶糖还被称作“胶牙糖”,村头巷尾流传着另一种版本:从恭送灶神上天这一刻开始,意味着年是一步一步地临近了,为讨吉利,家长们语重心长地嘱咐自家的孩子不可口无遮挡,更是禁说“鬼、杀、死、穷”之类的灾凶词语,但孩子终归是孩子,一玩起来,长辈的什么叮咛和交代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于是家长便祈求灶君用灶糖将孩子们的牙齿粘住,免得他们在过年的时候说出犯忌的话来……
其实,灶糖是我们过年时祈求的奢侈品。父母亲无论手头多么拮据,总会想方设法满足我们的心愿。记得有一天,我在床头柜里找到一盒母亲服用的“银翘解毒丸”,圆圆的、甜甜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囫囵吞枣地咽下了两颗;半夜时分,父亲急匆匆将口鼻流血的我抱往附近的卫生所,医生鼓弄了半天硬是查不清原因,后叫我使劲地张嘴,竟从牙缝中找到了药丸残渣……
父亲从这个事件中读出了心痛,也读出了酸楚,他一改以前的想法,开始买一些糖果给我们弟兄三人解馋了。我们于是得寸进尺,特别是抓住每一回生病的机会,使出种种要挟手段:打针要糖,吃药要糖,哄睡要糖……父亲当然知道这是我们耍的小把戏,有时故意卖弄玄机,害得我们先是哭闹不休,而后死磨硬缠,最终破涕为笑。
那时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间专门制糖的作坊。面积不大,仅仅只有两间瓦房,但是里面非常干净整洁,尤其是那口直径超过两米的大锅,实在令人咋舌,用小伙伴的话来形容:我的乖乖!糖坊平时基本不生火、不冒烟,只有过了秋收季节才开始正式熬糖。灶糖的主要原料是大麦芽和糯米,这两样在农村虽然比较常见,但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却非常珍贵。灶糖的制作工艺比较复杂,对火候的要求极其严格,过火了,糖会发黑变焦,含在嘴里发涩发苦,难以下咽;火不够,不但糖分熬不出来,而且无法人工拉拽,最后成了一个糖坨,只好白白浪费。
那时出糖的情景,在当时年少的我们眼里近乎壮观。沸糖降温之后,两名劳力赤手将黏稠的热糖从锅里拉起,绾系于一根固定的粗木桩上向远处拉拽,然后将糖柱托住,再拉至堂屋尽头,约有三米来长,那架势与农村搓麻绳的样子几乎如出一辙,如此反复数次,坯样才算大功告成。紧接着才是加工制作,将糖柱切成一段段的块状,迅速用棒槌碾压,等到扁圆形的糖饼现出雏形,这就意味所有的工序基本结束。不过在吃之前,还要再加点儿干糖粉,吃起来不但粘牙耐嚼,而且香脆可口。
作为传统的美食,灶糖并没有在乡村销声匿迹,甚至在城市的超市和商场里也能经常看到它们的踪影,理所当然地,我会慷慨地掏出腰包买上一点尝尝。不过如今品尝灶糖,往往不是尝其味道,而是回味祭灶的美丽传说,回味儿时的赏心乐事,那样一种心情,是复杂的、感慨的,也是温馨的、美好的。(钱续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