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隧道，两个时空，三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件交织在一起，正义与罪恶在两个世界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和碰撞，检察官卫新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一提到烟，他的嘴里不知不觉有了一种苦苦的感觉，带着淡淡的空虚的烟草味。这苦，正从心底源源不断地漫上来。

　　卫新打着火，从前一个路口掉转车头，背着阳光，向来路驶去。前面是一个长长的影子，卫新开着车朝影子追去。

　　隧道越来越近，像一个黑色的大口等着把他吸进去。

　　几辆警车已经赶到了隧道口，一个交警正在摆着红白相间的减速帽，其他的交警在用隔离带将事故现场围起来。由于路口封住，他只得又一次钻进黑黑的隧道，在隧道中，他心中的矛盾不断升级，使心中的自我逐渐分为两个，一个说，你应该勇敢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自己的责任，不要忘了，你的父亲就是死于交通肇事，放纵你自己就是放纵杀死你父亲的凶手;另一个说，别傻了，想想你的前程，你难道要从执法者变为阶下囚，将大好前程付诸流水?十年苦读，多年奋斗，多不容易，你难道要毁掉你的一生?还有你美满的家庭，你美丽贤惠的妻子，你聪明可爱的儿子，你难道愿意他们失去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你现在逃走还有机会……

　　两种想法愈演愈烈，彼此纠缠扭打在一起。

　　从隧道口出来时，卫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下定决心掉转头，驶入旁边的隧道。黑暗随之而来，灯火渐亮，在两旁缓缓后退。多么熟悉的隧道，他想，尽管我仅仅是第二次来这里。要是一切从头开始，时间退回到一小时前，我第一次驾着车从隧道经过，那该多好!可是，时间和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思想斗争依然继续，汽车缓缓接近隧道出口——也就是出事的地点。警灯在来回闪烁，交警忙碌地勘验着现场，他把车停在一边，缓缓地向指挥现场的交警走去，交警扭过头，原来是南山中队的刘副队长。

　　“刘队长，这，我，刚才，那个，还有……”卫新不知怎么结巴起来，本来简单的语言像是被粉碎了一样，前后挨不着边。

　　“哦，这不是卫检察官吗，哦，这里刚刚发生一起交通肇事案件，最可恶的是肇事者逃逸了。真他妈不是人，你说是不?”

　　卫新低声说着“是啊，是啊”，心里像打鼓一样，他的千言万语翻来倒去，就是说不出来。

　　“受害者是附近的居民，六十多岁了，被当场撞死，惨啊。已经通知家属，愤怒的家属说不定想吃了那个王八龟孙子呢。”刘副队长继续说着。

　　卫新在心底已经决定暂时妥协了，他说:“是啊，这么多交通肇事案件。”

　　说完，招呼也没打，就迈着铅一样沉重的脚步钻进捷达，向前方驶去。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头。

　　(五)

　　一进家门，妻子迎了上来，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卫新“哦”了一声，走进客厅，靠在沙发上。

　　妻子把饭菜端上来，打开电视机，她知道卫新喜欢看新闻节目。

　　“各位观众晚上好，现在播报一起交通事故:今天下午，在刚刚建成不久的南山隧道的西向出口，又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这已经是隧道通车两个月内的第三起事故。一位家住隧道附近的老年妇女被当场撞死。肇事司机撞人后逃逸，目前警方正在寻找事故发生时的目击证人，望知情人士速与南山交警中队联系。有关事故的细节和案件进展，请……”女主持人在现场清晰流利地报道。

　　卫新本来刚在家的温馨中稍微安定一些，忽然听见这条新闻，抬起头惊恐地看着电视画面，仿佛看见一条条锁链从主持人的红唇白齿间飞来，想要锁住他一样。他放下碗筷，快速走进卧室。

　　这时，儿子写完了作业，换上了动画片《海绵宝宝》，里面传来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妻子轻轻地跟进来，问道:“怎么了?”

　　卫新倒在床上，说没什么。妻子关切地问道，“不舒服?用不用……”

　　“不用了，我休息一会儿。”

　　妻子轻轻地关上门，电视机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了。

　　一晚上，他只是在床上怔怔地躺着，没有检查儿子的作业，给他讲睡前故事，也没有仔细端详妻子，看她有没有添上什么皱纹，给妻子讲个笑话，把她逗得哈哈大笑。只是稀里糊涂地脱衣睡觉，像煎烧饼一样翻了一个晚上，直到黎明时分才恍惚睡去，随即闹钟就叮叮作响。卫新睁开眼，在幸福的睡意和上班的矛盾中静静地享受了两分钟之后，才意识到昨天的事，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似的。

　　“要真是个噩梦就好了。”卫新对自己说。

　　“也许过些天就好了。”卫新又这样对自己说。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杜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