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样的理解,刘有娣尝试了第一次交易,将毒品递给对方只需要几秒钟,来钱真的很快。如此,刘有娣贩卖毒品的次数不断增多,数量也随之增大,她不经意间进入了毒品圈子
“怎么判这么重?” 80后贩毒者刘有娣虽然表情平静,但还是瘫软在二审被告席上。一年前,一审宣判无罪的时候,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她们记忆犹新。
这是一宗特大毒品案、零口供案、一审判无罪的案件。经广东省广州市检察院依法提出抗诉,由广东省检察院支持抗诉。广东省高级法院于2019年6月14日公开宣判,撤销一审无罪判决,以贩卖毒品罪改判刘有娣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在这起案件中,检察官充分发挥办案主导责任,主动引导侦查、自行补充侦查,最终构建以客观性证据为核心的证明体系,确实充分地证明犯罪事实,是成功抗诉的关键”。全国检察业务专家、广东省检察院第二检察部主任沈丙友表示。
进入毒品圈子
刘有娣出生在广东省清远市英德的一个小镇,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她长得眉清目秀,挺漂亮。离开家乡后,她没有正当职业,一直在广州漂泊,直到结识了一个富二代的男朋友,她与男友非婚生子,最后以分手告终。
事实婚姻的失败,一度让刘有娣怀疑人生。夜晚的虚空寂寞,让她内心的孤独感越发强烈,朋友约去夜场玩,她欣然接受了。长此以往,刘有娣接触的圈子较之前更为复杂,常听到夜场圈子里的人谈论如何逃避公安机关的侦查,文化程度不高的刘有娣有了她自己的理解。她认为在贩卖毒品时,只要公安民警没有抓到一手交毒品,一手交钱的现场,咬死不承认就可以不用追究刑事责任。
有了这样的理解,刘有娣尝试了第一次交易,将毒品递给对方只需要几秒钟,来钱真的很快。如此,刘有娣贩卖毒品的次数不断增多,数量也随之增大,她不经意间进入了毒品圈子。也许是想保持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或者知道毒品的毒害,她本人并不吸毒。
李彬与刘有娣之间有“生意”往来,为了巩固关系,李彬将女友张娜介绍给刘有娣认识,张娜也从刘有娣处拿货销售。由于年龄相仿,张娜和刘有娣常约在一起逛街、吃饭、购物,成了无话不说的闺密,刘有娣的微信名叫coco,平日里张娜称呼她为coco姐。
“coco姐,你什么时候去拿货啊?好多人在问,没东西给人家,烦死啦。”张娜发信息给刘有娣,称很多客户在问冰毒什么时候到货。
刘有娣虽然反侦查能力强,但法律意识淡薄,她充分相信夜场的人说只要不抓住现场就没事。下家不断追问什么时候有货,刘有娣禁不住金钱的诱惑,决定自己去广东省汕尾市博美镇找老陈拿一些货回来。
刘有娣在2015年12月20日00:03以及00:17与货主老陈通过两次电话,通话地点在汕尾。事后,刘有娣从老陈处拿了8公斤毒品。
“呵,拿到了8个(8公斤),我想要多拿点,拿钻戒押给老陈,他不干。下次你出货快,老子直接把车押给他,货出完再去把车赎回来。”刘有娣回复张娜,她已拿到货,为了赚到更多的钱,甚至有将宝马车抵押给老陈的冲动。
“多少钱一个(1公斤)给我?”张娜问刘有娣。
“我22拿回来的哦,起码都要27才到你手上啦,我赚5个点。”刘有娣回复拿货价2.2万元每公斤,以2.7万元每公斤卖给张娜。
张娜不仅吸毒,还掌握购买毒品的渠道和以贩养吸的客户。刘有娣从汕尾不法分子处拿回冰毒后,张娜帮她联系客户出货,两人一拍即合,成为紧密合作的生意伙伴。刘有娣非常信任张娜,她偶尔会找李彬帮她查验毒品的纯度。
“coco姐,华海大厦那个客户非要先看东西,你先准备1个(1公斤)给我吧,明天交易。”张娜发信息给刘有娣。
宝马车上有毒品
2015年12月20日晚上,和刘有娣约好明天出货后,张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回想起过往,自己曾因年少无知染上毒品,做了很多错事,身边吸毒和贩毒的朋友,最终也难逃法网。害怕、自责、愧疚涌入心头,翻看手机里儿子的照片,更是心中黯然。纠结之后,张娜决定在正义和友谊之间作出选择,她深知,少一个人贩毒,对社会就会少一些危害。
“陈警官吗?今天下午在市桥街华海大厦会有毒品交易。” 2015年12月21日早上,张娜毅然拨打了以前被抓后,曾帮助过她的民警电话。
下午两点多的太阳光很强烈,刘有娣驾驶白色宝马车接上张娜。张娜上车后,发现车上副驾驶座下有一包东西,确认了毒品就在车上。来到广州市番禺区市桥街华海大厦附近,张娜借故下车往大楼里面走去,刘有娣将车停靠在巷子里的路边,等待客人出现。
“喂,我们已经到市桥街这里了,一辆白色宝马车,粤A牌……”张娜再次电话通知陈警官后,迅速逃离现场。
陈警官根据张娜描述,通知早已布控在附近的便衣民警,锁定了目标车辆。陈警官与另一名女警察假扮情侣,以问路为由敲开车窗,拔掉车钥匙后,将驾驶室的刘有娣控制住。办案民警向刘有娣出示证件,在宝马车副驾驶脚踏板上搜查到一个小猫花纹胶袋,里面装着用单丛茶叶袋和密封袋双层包裹的白色晶体物,疑似毒品。
刘有娣被抓捕归案,人赃并获。与白色晶体物一起被扣押的还有宝马车及车上的手机、银行卡等物品。经广东省广州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检验报告显示,从刘有娣车上查获的白色晶体净重1000.06克,检出甲基丙胺成分(俗称冰毒),甲基苯丙胺的含量为78.8%。
2015年12月22日,广州市公安局番禺分局市桥派出所以非法持有毒品罪对她进行刑事拘留。同年9月22日,广州市番禺区检察院以非法持有毒品罪对刘有娣提起公诉。
电子证据里出现“黑话”
“那包像冰糖一样的东西不是我的,是张娜放在我副驾驶座位上的,我不清楚是什么”。初审过程中,刘有娣矢口否认。
随着侦查深入,公安机关提取到的电子证据显示,案发前一天刘有娣去过汕尾市博美镇,且微信聊天记录里面出现“交易的时候,没你的指纹啊?抓你回去验尿、电话卡扔掉、能找到大麻吗?”等疑似毒品交易的大量行话、黑话。
刘有娣辩称自己是去买走私的燕窝。然而,民警清楚地知道博美镇既不是燕窝的产地,也不是集散地。而且刘有娣无法说清楚燕窝的品质和向谁购买、销售给谁等信息,去购买燕窝的谎言不攻自破。
时隔一年以后,办案民警多方取证并找到关键证人张娜补录口供,进一步证实刘有娣有贩卖毒品的嫌疑。2016年12月13日,广州市番禺区检察院以刘有娣涉嫌贩卖毒品罪作出变更起诉决定,并按照级别管辖规定将案件报送广州市检察院。2017年7月4日,广州市检察院以刘有娣构成贩卖毒品罪提起公诉。
广州市中级法院分别于2017年8月1日、10月18日开庭审理该案。第一次开庭后,由于刘有娣零口供,法院认为部分证据存有疑问,通知了包括举报人、现场搜捕的经办民警等人在第二次开庭审理中出庭作证。
经办民警当庭讲述案发当天“线人”张娜举报情况,以及抓捕刘有娣的办案全过程。
庭审中,刘有娣否认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坚持称自己去汕尾是去购买走私的燕窝。当她听到证人张娜的声音后情绪激动,“我对你那么好,你儿子生病我都借钱给你,你为什么要害我?”面对刘有娣的哭诉,张娜含糊其词,说不记得为何举报了,她称案发前帮刘有娣卖掉1公斤冰毒,之前见过刘有娣贩毒,对于微信聊天记录里提到的验尿等信息记不清了。张娜作为该案的举报人,又是关键证人,对于刘有娣向谁贩卖毒品、贩卖多少毒品及是否乘坐刘有娣的车辆前往抓捕地的说法前后不一致。
广州市中级法院认为张娜的证词无法与微信聊天记录相互印证,以证据没有形成完整的证明体系、不能排除合理怀疑为由,宣告被告人刘有娣无罪,扣押的毒品予以没收。
“在这一宗案件里面,检察官和法官都非常注意保障辩护人的合法辩护权,给辩护律师足够的发挥空间。我们当庭提出希望办案机关去案发现场实地勘察、希望经办警官和证人出庭作证的意见均予以批准,我们接到法院通知与公安人员、检察人员、法官一起去到案发现场实地勘察。”被告人刘有娣的辩护律师叶秀雄有感而发。
理性对待一审无罪判决
2018年2月12日,广州市检察院对刘有娣涉嫌贩卖毒品案提出抗诉。承办检察官认为公诉机关抗诉意见正确,一审法院无罪判决确实存在错误,应认定被告人刘有娣构成贩卖毒品罪。
抗诉程序启动后,广东省检察院指派第二检察部副主任、三级高级检察官何雄伟承办该案。何雄伟在当天的工作日记中写到,必须及时回应人民群众的呼声,切实查明真相,真正做到不枉不纵。要全面理解、准备把握抗诉的条件和标准,通过阅卷、提审、调查等工作,增强内心确信。
“舆论的影响,引起了最高人民检察院第二检察厅、公安部禁毒局的高度关注。我们一方面积极应对舆情,及时指导广州市检察院针对侦查出现的问题进行梳理,认真监督,另一方面补强证据,全面挖掘有利于查明真相的证据。”何雄伟表示,应理性对待无罪判决,既要慎重对待,又要敢于担当,真正做到客观公正。
何雄伟认真审查了在案全部证据材料,多次与一审公诉人、侦查人员沟通交流,并且主动约见辩护律师,认真听取辩护人的辩护意见,充分熟悉了案件情况后。认为公诉机关抗诉意见正确,应认定被告人刘有娣构成贩卖毒品罪。
“检察官要注重司法亲历性,不能‘坐堂办案’,还要学会自行调查取证。”何雄伟对被告人提到的行车路线、抓捕现场事实等两次驾车沿线亲身直观体验,力求还原作案真实场景。
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这个案需要重新调取大量证据,何处多次下到分局与办案民警加班到深夜,细致研究证据、明确侦查方向,最终深挖到嫌疑人的上线、下线。”广州市公安局番禺分局预审大队教导员袁丽贤告诉《方圆》记者,何雄伟主动引导侦查,针对庭审证据要求,给公安机关梳理法庭所需证据材料清单。
办案民警逐一排查刘有娣的通话记录,发现案发前两天她与一个叫老陈的人通话多达28次、短信来往记录26次,该号码归属地为汕尾市,但机主不姓陈。
为揭开真相,查个水落石出。办案民警日夜奋战,逐一补录和固定相关证据,穷尽所有的途径追查关于刘有娣上家和下家的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努力,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
何雄伟从他办理的另一个死刑二审毒品案件中,惊喜地发现,有多名被告人均明确指证毒品上家为一个叫“阿谦”的人,与刘有娣毒品案件中的上家一样,也叫“老陈”。案卷材料还附有四人与老陈交易时的监控照片及视频,有老陈的人像照片。何雄伟马上联系侦查人员,要求加大追查力度,挖出老陈。
巧合的是,公安机关对电子数据进行技术分析时,发现另外一起开设赌场案的犯罪嫌疑人陈某,读电话备注里面存有“永谦叔公”,归属地也是汕尾市。后经公安机关查实,该毒品犯罪团伙案的毒品上家“老陈”“阿谦”,与无罪抗诉案件刘有娣的毒品上家,证实为同一个人,名字叫陈永谦,汕尾人。
在侦查机关准备设法将陈永谦抓获归案时,这个贩卖毒品团伙案主要头目凌建权因癌症晚期在武警医院病亡。而陈永谦反侦查能力极强,经常变换手机,无法及时抓捕到手。
办案民警发现,刘有娣从陈永谦处购买毒品后,联系过一个叫阿玲的人,从刘有娣处赊买毒品。
“给你一份钱拿两个货,可以的话先给我东西。”阿玲发信息给刘有娣,想要买2公斤毒品,因手头紧,先付一半钱。
“可以!”刘有娣爽快地答应了。
侦查发现,出现刘有娣通话记录里的阿玲名叫谢丽娟,据她供述,曾与刘有娣有过多次毒品交易。阿玲因为涉嫌贩卖毒品,正在哈尔滨检察机关审查起诉中。
刘有娣的上线和下线都已锁定,陈永谦身在汕尾陆丰市博美镇,该地区在当时毒品犯罪多发,人员关系复杂,为避免陈永谦出逃,必须尽快缉拿归案。
开启破冰行动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2019年春节过后,法院通知刘有娣抗诉案定于2019年3月21日上午在广东省法院公开开庭审理。而毒品上家陈永谦与多宗毒品犯罪案件存在关联,涉案毒品数量巨大,却未归案。
“3月14日,最高检第二检察厅毒品办案组听取汇报后,要求我们全力做好庭前准备工作,加强与公安机关的沟通,以进一步补充证据。”经广东省检察院领导同意后,何雄伟进京汇报。
3月15日,最高检第二检察厅毒品办案组带领何雄伟到公安部禁毒局,协调对毒品上家的抓捕工作。“务必缉拿毒品上家,与检察机关保持密切联系,按照抗诉要求认真开展证据补侦工作。” 事不宜迟,机不可失。公安部禁毒局的同志在会议室听到何雄伟对案件的介绍后,当即拿起电话向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作出指示。公安部禁毒局介入了,破冰行动开始了。
“恭喜你,陈永谦已抓捕归案!”飞机停下,打开手机,何雄伟就接到电话。何雄伟精神抖擞地下了飞机,健步如飞地走出航站楼。
“何处,我们要抓的老陈抓到了,身上还有料。” 办案民警抓捕陈永谦时,当场在他身上查获疑似冰毒2包,经鉴定,净重2.48克,均检出甲基苯丙胺成分。另外从陈永谦身上查获与刘有娣交易的银行卡,还有5部手机,后经公安机关提取手机电子证据,获得陈永谦与刘有娣的通话清单、聊天记录。
5天后,刘有娣贩卖毒品案开庭在即,鉴于新证据尚未依法固定,证据情况不明朗,为防止被告人刘有娣在取保候审期间脱逃,经与法院方面商定庭审照常进行,以避免打草惊蛇。同时,邀请侦查人员当庭旁听,了解案件证据的取证补强方向,为下一阶段有针对性收集固定证据打好基础。
第二次庭审前,何雄伟与侦查人员多次就案件证据、事实认定、庭审程序等方面进行充分交流,并与二审法官多次协商庭审预案,确保庭审效果最优化。法院采纳检察院的建议,在第二次庭审前逮捕了被告人刘有娣。
改判无期
“我认识一个叫coco的人,在她那里拿过货,她讲广州话,名字里面有一个娣。”下线阿玲在一堆混杂的照片中辨认出刘有娣,供述称曾多次在刘有娣处购买毒品,还在案发前提出赊毒品。上线陈永谦归案,对自己从事吸食及贩卖毒品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整个案件的证据链完整呈现,形成了完整闭合的证据体系,达到了定罪所要求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庭审中,何雄伟对全案证据进行深入梳理,举证时精心制作庭审示证PPT和刘有娣案贩毒证据人物关系图、刘有娣活动轨迹图、刘有娣贩毒案证据导图,有理有据地论述了检察机关的抗诉意见,全面有力地反驳了无罪辩解意见,取得了良好的庭审效果。
“在与检察官就本案的焦点问题进行交流过程中,他很认真、很仔细地听取我们的辩护意见,感受到检察官严格依照法定程序办案,正确履行职权,为实现惩罚犯罪与保障人权的统一所做的努力和付出。”被告人刘有娣的辩护律师在二审辩护词中写道。
最终,广东省高级法院撤销一审无罪判决,判处刘有娣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也许是巧合,6月14日当天,刘有娣的毒品上家陈永谦案也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了,涉案毒品数量达到了22.8公斤。
2019年7月19日,在广州市番禺区看守所里,刘有娣面对何雄伟等办案人员痛哭流涕,让何雄伟代她向所有办案人员说一声对不起,真的知罪了。交谈过程中,刘有娣详细交代了自己的犯罪过程,车上1公斤冰毒就是她前一天从汕尾市购买回来用于贩卖的。刘有娣说一定会认真改造,争取能够减刑,早日回到孩子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