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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鼓声中的历史余音
2024-01-30 16:55:00  来源:检察日报

  大卫·格兰的经典名著《花月杀手》取材于一段充满转折、精彩纷呈而又真实的历史,讲述了上世纪20年代在美国俄克拉何马州发生的一系列针对奥萨奇族印第安人的杀戮。该土著部落因部落土地上新发现的石油资源而一夜暴富,巨额财富也引来了白人牧场主的觊觎,后者策划了一系列谋杀事件,并利用法律漏洞和暴力手段,企图夺取奥萨奇族印第安人的土地和财产。

  随着家中亲人接连离奇死亡,莫莉代表奥萨奇人前往华盛顿找到美国总统叙述了大量奥萨奇人因石油而丧命,且没有得到当地警察的重视,总统答应成立专项小组调查此案,于是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前身因此成立。电影以及原著小说都是围绕这一背景展开的,故事不仅是一段罪案记,更是一部人类史。

  1.

  每年四月,数以百万计的小花,诸如跳跳花、短跑美人和蓝知更鸟在奥萨奇土地上绽放,预示着春天的来临。到了五月,旷野中“郊狼”在皎洁月光下嚎叫的时候,蜘蛛草和黑眼苏珊一些高大植物开始生长。这些植物取代了较小的花朵,偷走了它们的阳光和雨水。小花试图去寻找资源,但是它们的脖子折断了,被埋在了更高的植物下面。奥萨奇人把这段时间称为“杀花月”。更高的植物进来并窃取春天花朵的资源,从而导致它们死亡的故事,是对强大的白人为了利益而残酷杀害奥萨奇人的暗喻。

  为了揭开这段久远的犯罪真相,作者大卫·格兰采取了隐喻的手法,以“花月杀手”为题,将爱情、生命和金钱的掠夺融合在一起,深刻地表达了作者内心对“白人至上”黑暗社会的愤慨与谴责。

  现如今,这部小说被改编成一部同名电影,导演马丁·斯科塞斯精心打造了惊人的演员阵容,迷人的视觉效果。这个让人心痛又愤怒的故事,是一位大师高超技艺的巅峰之作。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部由熟悉的斯科塞斯元素构成的犯罪惊悚片:苛刻的父亲形象和无能的继承人,背信弃义的丈夫和被忽视的妻子,愚蠢的暴徒和无情的刺客……

  奥萨奇,是法语“Osage”的音译,在印第安语中是“河中”之意,所以我们可以在电影中听到他们自称“河中之人”。奥萨奇族,是北美身高最高的人类种族。在电影中可以看到许多奥萨奇族的文化与传统,比如:棺木下葬前会在棺木上摆苹果,死亡前会看到猫头鹰飞进家里,暴风雨来临时必须静下心等待风雨过去……

  影片一边勾勒着奥萨奇部落的巅峰和衰落,一边悄无声息地揭露着那段不为人知的黑暗历史。于是,一场针对奥萨奇族印第安人的阴谋在一个笼罩着浓重夜色的奥萨奇部落仪式上拉开序幕,标志着奥萨奇备受珍视的生活方式的逝去。1921年,美国政府通过了一项立法,要求“拥有许多美洲原住民血统的奥萨奇人,都必须有法院指派的监护人,如果要使用任何金钱都要经过监护人同意”。于是就衍生了白人律师或商人,都从监护人费用中赚钱,甚至用诈骗、投保保险的方式从中获利,奥萨奇族印第安人开始在神秘的情况下死亡:枪击、投毒,甚至爆炸,直至走向灭亡。电影中女主角莫莉就是无法自由使用自己财富的奥萨奇人,不管是看医生还是搭乘火车想要购买车票,她都要向监护人申请。

  故事本身具有戏剧性的冲突,剧情跌宕起伏,反差感强。电影前段描述“美国白人入侵者”将奥萨奇族从堪萨斯州驱逐至美国最贫瘠、无法种植作物的广袤土地,即现今的奥克拉荷马州某地,后者埋葬了一个“和平烟斗”来纪念这一迁移行为。此后,他们的命运翻天覆地:管道伸入地下,喷出一股巨大的石油,像雨点一样落在奥萨奇族人身上。突然间,奥萨奇族的财富超出了他们最疯狂的梦想,他们的后裔大部分都不需要工作,成为全世界最有钱的氏族……

  2.

  但好景不长,剧情迅速转折。自从黑金被发现后,这片土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住民从野蛮人变成了有钱人,伴随而来的还有群体性的“肥胖症”。同时,石油黑金吸引了自私、贪婪的“土狼们”从全美各地涌入这里,他们开始靠着坑蒙拐骗甚至谋杀等手段,从原住民身上不劳而获谋取巨额财富。而敲诈、剥削、追捕和迫害这些方式是奥萨奇族人几乎无法想象的。在《花月杀手》接近尾声之时,奥萨奇族的金库中被偷走了数亿美元。

  到20世纪20年代,奥萨奇族突然成为世界上人均最富有的人群之一。仅1923年一年,部落名册上大约2000名奥萨奇族人就获得了总计3000多万美元的收入,相当于今天的4亿多美元。

  影片中,石油不是上天对奥萨奇族居民的眷顾,而更像是挥之不去的诅咒。数十年间,这片土地上发生了近百起针对原住民的谋杀。这些谋杀案,都被掩盖成自杀、疾病死亡等意外事件。尽管凶案层出不穷,但没有人找到真正的凶手。

  影片剧情设计极具层次感。在联邦调查局(FBI)进入现场之前,就花了很多时间来叙述潜在的紧张局势。奥萨奇族的文化是美丽的,他们的关系是微妙的,而最残酷的凶手通常是伪装得最好的。由罗伯特·德尼罗饰演的威尔貌似忠厚,实际上冷酷无情,是一个邪恶的“两面人”。聪明、能干、富可敌国的奥萨奇人做梦也不会想到,罪犯居然是他们身边那位备受尊敬的盟友和慈善家。

  这部影片长达206分钟,题材直面美国肮脏堕落的殖民史,同时爱情、婚姻和金钱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人性欲望的复杂画卷。导演斯科塞斯提到,电影中的人物怀特和莫莉在真实世界里感情深厚、相知相悦,这是他们的孙女安娜·布朗对导演多次强调的——这对夫妻的故事应当是一个爱情故事。正是她的坚持,奠定了马丁创作过程的叙事走向,也让影片内容更加丰富多彩。

  影片中,威廉和怀特本是两个贪婪的外来者,为了抢夺这片土地上的资源财富,他们精心策划了一系列连环谋杀。在奥萨奇的文化中,女性拥有一切,掌管着家庭财务大权,于是威廉和怀特将目光投向了当地最富有的奥萨奇女人——莫莉,戏剧冲突由此产生。

  然而,美好的爱情羁绊在贪婪和野心前脆弱无比。怀特和莫莉之间的感情有几分真实?无人知晓。作为一项建立在信任和相互尊重基础上的婚姻制度,在奥萨奇族事件中却被当成觊觎财富和控制人的工具。正是在威廉叔叔的安排下,怀特向莫莉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但早已识破他们诡计的莫莉还是不可控地爱上了怀特。然而,在两人结婚后,他们痛苦地看到她的家人陆续离奇去世,她自己的健康状况也变得越来越糟……

  怀特和莫莉的婚姻故事,便是串联起这部影片的核心线索,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也成为这部影片的一大看点。这为著名影星莉莉·格莱斯顿在故事中的表演打开了发挥空间,甚至电影中一些最精彩的即兴对话也是通过格莱斯顿促成的。

  3.

  美国历史学家佩吉·史密斯在其著作《悲剧遭遇:美国原住民史》中认为,从欧洲殖民者进入美洲大陆的第一天开始,原住民史就注定不会充满欢声笑语。这是“世界历史上算得上最具戏剧性的一场不同文明的遭遇”。很不幸,这两种文明的遭遇,最后演变成了刀兵相见,除了枪炮与利箭的仇恨,还有美国原住民被迫离开世代居住之地的背影。

  在佩吉看来,冲突以至于战争是因双方的互不理解造成的,欧洲白人也曾向印第安人释放友善的信号,还有不少同情者为印第安人的遭遇奔走相告,但是工业化的到来与推动,注定这种善意只能是片面的,或者说是局部的。利益变成了行动的唯—目的。当误解越来越深,仇恨越来越大时,奥萨奇族这样的悲剧便无法避免了。

  如何保证原住民的生存和发展,保障原住民紧随社会发展的脚步,是一个世界性的课题。电影人、小说家与历史学者的不同,在于艺术家深入挖掘历史的同时,引领观众、读者构建一个理想的世界,也因此才有了凯文·科斯特纳的人类学视角下的电影《与狼共舞》。《与狼共舞》可以与历史学家彼得·科曾斯的著作《大地之泣:印第安战争始末》相映照,这部著作全景式记录了“印第安战争”的缘起、发展、高潮与落幕,从中可见印第安原住民明知无济于事但为保卫家园而不得不进行的悲壮的抗争。

  加拿大作家法利·莫厄特的《鹿之民》完整记录了一个古老族群——伊哈米特人的消亡过程。伊哈米特人是世世代代生活在加拿大酷寒北地的一支因纽特人,作者两度深入极地荒原探访他们,了解到这些靠驯鹿为生、一度人丁兴旺的“鹿之民”,人口在半个多世纪内从7000余人急剧缩减至40人,揭示这片荒原怎样因为殖民贸易的入侵而改变了生态,进而失去生存的依托和平衡走向灭绝。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认为:“法利·莫厄特的书在荒漠里刻下印痕,点燃火花……他的愤怒迅疾,幽默顽皮,对万物生灵的悲悯始终如一。”心怀悲悯之心,高扬人道主义思想,是解决原住民生存与发展的关键。只不过曾经的历史机遇,大多错过了。

  当然还有历史学者S.C.格温的非虚构作品《夏月帝国:夸纳·帕克与科曼奇印第安部落的兴衰》,这部作品聚焦北美西部骁勇的印第安游牧部落科曼奇人,他们能征善战,先后阻止了西班牙殖民者从墨西哥向北推进、法国人从路易斯安那向西扩张,还阻止了得克萨斯的白人定居者开垦新边疆。格温聚焦这些的制造者、科曼奇首领夸纳·帕克,他也是最后一位印第安首领。印第安人最终融入工业社会,融入茫茫人海……

  《花月杀手》以一次1920年代的葬礼开头,最后以一个2020年代的庆祝典礼结尾,首尾呼应,韵味无穷。整整一个世纪过去了,随着最后鼓声和歌唱声慢慢淡去,我们却依然能感受到历史深处的余音缭绕。这再一次提醒世人,多民族多种族国家如何实现国家大一统、民族大融合,实现各民族的平等和自由,不妨将眼光看向东方,看向中国。

  编辑:综合管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