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数学并没有多大兴趣,但这并不会影响我因为拥有全班里最大最重也最漂亮考究的算盘而产生的窃窃自喜。
其实,算盘的料子并不是黄木的,只不过,二十来年不断流逝的光阴如一条慢慢流淌的河将它打磨得更加纯粹,它的纯粹的黄氤氲在渲染在铭刻在了我记忆的底版上。
父亲从县城买回算盘后,我并不是第一个见着的人。正沉湎于游戏的我在村里人的渲染中已经有了一些骄傲,回到家里见了那亮铮铮的四角还包着铁皮的算盘以后简直就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我想那幸福一定可以和一位侠客得了天下最锋利的宝剑相媲美。
母亲用宽宽的旧皮包带拴住算盘的两端,这样,上学的路上,只有我的算盘是放在书包外面的——他们的算盘小得只需要放进书包就可以了。大约原先也有人像我一样背着的,后来就不背了。跑动的时候,算盘珠子跳动起来互相撞击发出的声音煞是悦耳,于是,那段时间,我经常是跑着上学、跑着回家的。偶尔,我也会慷慨一次,把算盘借给我的伙伴们背一次,作为回报,我经常可以吃到一只苹果,一块油煎饼,或是一两颗蜜枣。
这种浅薄的得意一直维持到一次课堂上老师对我的严厉批评。他数说我光有好算盘却不会用,说我爸爸真不该浪费钱买这么好的算盘。这种评价对我的杀伤力超出我想象的大:没有人再向我的算盘投来羡慕的眼光,没有人再向我借算盘背,甚至,在谈到我的算盘的时候,他们还故作深沉地模仿老师批评我的口吻:光有好算盘却不会用,浪费钱。
我再背着算盘或是在课上拨弄算盘珠的时候就有了一点惭愧。或许正是因为这惭愧,我不再觉得我的算盘有多大有多漂亮,也或许因为这惭愧,我的成绩倒是不再那么让老师恨铁不成钢了。
那时,父亲喜欢听评书,偶尔一次,我听到评书里有一个外号“铁算盘”的人,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但是武功十分了得,那算盘珠子还能当暗器使,所以一直抓不住他。不自觉间,就把黄木算盘当成了铁算盘,上学路边的小树常常在我的敲打之下发出颤抖和呻吟。但毕竟不是真的铁算盘,它四角的铁皮开始卷起来,甚至还不经意间划破过我的胳膊。在后来的一次“武林大会”上,我的“对手”一“剑”捅断了它的一根木骨架,尽管有了用散落下来的算盘珠当暗器使的机会,但也失去了在众人中大喊“我是铁算盘”的威风。幸好,珠算课也结束了。
然后,它就慢慢地被我遗忘着,遗忘了。再次拾起关于它的回忆,大概已经是到了我在外地读大学的时候,暑假在家里不知怎么想起了算盘,就问妈妈,妈妈说,早被她送给堂哥家的孩子用了。我说,那算盘不是坏了吗,珠子都少了好几个了,还能用呀?妈妈说,你堂哥不是木匠嘛,他刻了几颗珠子,用根铁丝穿起来了,凑合着能用,就省得再花钱买新的了。
午休的时候,电风扇嘎吱嘎吱地摇着头,我昏昏欲睡,透过门外耀眼的阳光,我仿佛看见一个和那时的我一样大的孩子背着硕大的黄木算盘一路悦耳地向前奔去。(武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