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喝葡萄酒,就会想起小时候喝的自酿米酒,飘着醇厚的酒香,喝上一口,一道火就蹿进身体里,瞬间燃烧起来。
江南的乡间格外湿冷,米酒是冬夜里一道必不可少的驱寒良物。外公每天吃晚饭的时候都要热上一壶,就着朴素的小菜一口口慢慢喝,那是他的专属。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家中没有暖气,天黑了,屋内温度下降很快。外面的世界那么黑,那么冷,屋内却有一壶酒在小火上渐渐煮沸,心里面有一种温暖在缓缓流淌,即便不喝,也仿佛感受到了酒的味道。那壶酒,是一道亲情做的屏障,在童年里,为你阻隔了陌生孤寂的世间。
虽然酿酒的过程并不复杂,做起来却也需要极大的耐心。一个环节出了错,做出来的酒口味就不对了。外公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会自己做酒的人。他把糯米浸泡后放在大灶台上蒸,然后再放进一口大缸里,加上酒曲放上水,摆在阴凉的地方。过一段时间,上层的水就变成了酒。记得有一回,我从外面玩回来,看见厨房里那口大缸,里面的水碧绿清爽,一时忘了那是外公酿着的米酒,以为是刚打的井水,舀了一大勺就往嘴里送,结果被狠狠地辣呛了,后来小伙伴们没少嘲笑我。
酒酿成后,灌到雪碧瓶里,可以放很久。如果还想继续酿制,可以再放凉白开到缸里。若是觉得做的酒够喝了,就把缸底发酵后的糯米拿出来,那是酒糟,可是一道著名的美食呢——和豆腐放在一起做,就成了酒糟豆腐,口感类似于腐乳,但更有醇厚的酒味,既下饭又下粥;若是与鱼同做,就是酒糟鱼,味道一点都不输著名的西湖醋鱼、松鼠鳜鱼等名菜。
外公做的酒,除了一部分自己喝,剩下的全数给了几个子女。大家带回的酒喝完后,从未想起过要归还酒瓶。于是,每回外公去饭店吃饭,都会留意着喝完的雪碧瓶,带回去装酒用。就好像,他并不是出来吃饭的,他就是出来拿那些用剩的瓶子。我知道,要不是那些瓶子,他才不愿意出来吃饭,自家的菜可比饭店的可口多了。
外公八十多岁的时候,就不做酒了,一心一意地念佛。那些儿女的事,吃喝的事,已经不在他的心上了。不管你跟他说什么,他都只念阿弥陀佛,临了给了大家一句话,大圆满觉。我想,外公的这一生,从不希求富贵,就那样平静地在山脚下过日子,种种田,做做酒,倒也逍遥快乐。
长大后,我却不爱喝酒。朋友聚会,总因不想拂了众人的兴致,勉强喝几杯。只是,这几年专办危险驾驶的案件,发现乡下醉驾案件甚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喝的是自酿的酒,或是米酒,或是添了各种材料的药酒。每回看到嫌疑人供述,喝了自酿的酒,隔着厚厚的卷宗,我都会在心里感叹,真是好酒啊,肯定很好喝。可惜入了贪杯人的口,再好的酒,酒后驾车就不好了,影响的可不只是自己啊。
后来我找机会托朋友在乡下买了一瓶,回家热了喝,却再没有小时候那般酣畅的酒味了。
(作者:徐歆 单位:江苏省无锡市锡山区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