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检察院恢复重建后的那座老楼,又毫无征兆地闯进了我的梦境。
除了那座老楼外,还有那些早已逝去多年的同事。他们亦真亦幻地出现在梦中,相见谈笑风生,彼此说长话短。在梦中,我丝毫不觉得奇怪和惊悚,而是倍感亲切,暖意满满。
说真的,我还真的无比享受那梦中的一幕幕。
我想,这是老楼里留下了我的青春和奋斗的缘故,也许是刚入职的地方和岁月往事更令人刻骨铭心。就像童年,一个人对这个世界刚有记忆,那段时光多是懵懂、难忘、快乐、温馨,但永远是回不去了,只能在梦中去回味、去感怀,去捡拾不能忘怀的人和事。时光可以逝去,记忆可能扭曲,但总有一些事情恒久不变。
老楼只有三层,扁U形,内外走廊兼有。别说,在寸土寸金的老城里,某种程度上这种设计还挺合理和优越——内走廊使有效空间得以最大化利用,站在外走廊,天井似的小院里的人和事又一览无余。
老楼两层半用来办公,其余的基本用来住人。那时没有专门的办案区,办案安全意识没有那么强,询问案件相关人员甚至是讯问犯罪嫌疑人都在三个楼层的房间或者走廊。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单身在单位居住的那段旧时光真的很让人享受和回忆,许多清晨都会被楼下的车载音乐吵醒,那是早来的司机师傅在洗车,音乐多是那时流行的。张洪亮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吗》、童安格《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之类的,不烦人,甚至还合口味。睡是睡不着了,索性起床出门,凭栏望着楼下发呆。一会儿下面就人声鼎沸了,自行车、摩托车次第而入,把不大的院落顷刻间塞得满满当当。仅有的几辆吉普之类的机动车也开始轰鸣起来,显示着自己的尊贵,“幸福125”也是无比神气地鸣着喇叭突突地开进来。
大家见面打着招呼,说笑着,看看时间还早,常会有一些人聚在门口的传达室侃大山,不时会有哄堂大笑从里面传出来,估计是谁又说了一个半俗半雅的笑话。偶尔领导沉着脸走过来,大家赶紧作鸟兽散,低着头偷笑着,迅速跑进黑咕隆咚的内走廊,浑然不知领导低声一笑。
内走廊在每个工作日的清早都是一派大扫除景象,各科室都有自己的卫生区。不用催促,大家伙都会热火朝天地将上百米的水泥地面、楼梯、扶手日复一日地拖、扫、抹得一尘不染。这时候的盥洗间常常拥挤不堪,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里面总荡漾着一阵阵欢声笑语。楼上楼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工作交流更多靠面谈。现在的机关大楼有了保洁,有了电梯、电话、手机、微信,不在一个楼层和区域工作的人,一个月不碰面都正常。办公条件好了、环境优美了、地方宽敞了,反而感觉大不一样了。
没有智能手机,甚至是没有手机的那个慢节奏年代现在想想都让人怀念。最初一个楼层就一部电话,走廊的一头不时地喊“那个谁,电话”!被人找、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像等家书、盼情书一样。接电话的过程和心境同样是无比愉悦的,更让人感觉到了你的存在和价值,炫耀着你广泛的人脉和交际能力。后来办公室开始有了滴滴滴的声音,走廊里也逐渐有了通话声音,BP机、模拟手机的出现算是通讯行业的一次巨大革命,尚没有新闻推送和阅读等智能功能,不过是更方便了让你无处可逃。
当时一个办公室两三个甚至四五个人都正常,工作之余办公室的气氛是融洽的、活跃的、热烈的,讨论案件和法律问题甚至因为案件定罪量刑争吵得面红耳赤是常态,偶尔聊家常喷闲空,让人感觉老楼每个办公室都是其乐融融。现在的办公室总是静悄悄的,闲暇之余大家都埋着头,走廊、电梯、餐厅、停车场、车里、家里,手不释“机”,如饥似渴、旁若无人地专注阅读,人类好像还没有哪个时代像现在这样全民集体好学。世界变小了,人与人距离远了,说话少了,味道淡了,脚步更匆匆了。
老楼的机关食堂有一段时间由一位时而干活时而歇歇的大厨掌勺把持着,我们有时实在忍无可忍,几个人便去三楼宿舍另起炉灶。有人专职采购,有人司职炒菜,当然有人专门蹭饭,到了饭点闻着味就来了,还假意客气一番。饭菜成色一般,但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有肉有菜有音乐。那时还没有光盘,桌上新式的录音机里转动的仍是亲切的磁带,《再回首》《情义无价》,正热播的电视剧《公关小姐》主题歌经常在楼道的这个或那个房间游荡,如今偶尔再听到它们,老楼里的青春往事便无边无际地弥漫开来。
因为住房问题,当时许多刚参加工作的单身、年轻干警都住单位三楼单身宿舍,后来甚至有些结了婚暂时没有住房的家属也在一起,所以单位一定程度上就是家。那个年代刚参加工作的“60后”“70后”基本冲在办案一线,加班加点、临时出现场、看管涉案人员、骑自行车下乡办案都是常事,因此老楼里晚上办公室经常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真的很让人享受和回味。
随着检察职能的不断加强,内设机构、人员、保障设施等急剧发展,尤其是车辆,干警最初下乡办案是骑自行车,后来发展到三轮摩托车、212吉普车,那时候整个机关就那三四辆车,后来发展到每个部门都有几辆车,干警甚至都有了私家车。单位天井似的院子常常是自行车、摩托车、吉普车、轿车挤作一团,掉头都费事,索性就停在机关外面,结果又把单位四周的街道堵得拥挤不堪。此后,老楼的历史使命基本完成了,新办公楼在郊外拔地而起,气势恢宏。在老楼上班时没感觉,但等到终于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是那么舍不得,到后来离开了,更是常常无缘无故入梦来。老楼当年的人、当年的事、当年的林林总总,总是那么亲切、那么清晰、那么让人魂牵梦萦……
老楼里的青春往事已经远去,老楼里的故人也在逐渐老去,老楼不知哪年哪月也将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然而在检察事业的历史和发展中,它又会永恒地矗立在那里,被人铭记,被人追忆。
前两天为一位刚退休干部饯行,他是检察院恢复重建不久即进院的,算是老楼里“骨灰级人物”。餐后他一抹嘴,点燃一支烟悠悠说道:“这次到我了,你们也不远了,从检察院老楼里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了。”
话很伤感,但很现实。老楼是当地检察事业划时代的起点和基础,也是几代检察人奋斗的经历和刻骨铭心的记忆,虽已遥远,但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