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时，弟一岁，妈妈白天忙得团团转，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做我们一家四口和姥姥、姥爷的棉衣棉鞋。于是，一夜间我成了大姑娘，自己吃饭穿衣，自己上厕所，再委屈再难过也没有机会往妈妈怀里蹭着，让她拥抱一下。

　　小学五年级时，我的花书包烂了一个大洞，不敢跟妈妈说，又怕同学笑话，每天上学只好用手捂着那个破洞。有次妈妈终于看到了，满是愧疚地说：“瞅我这个妈当的，孩子书包都坏成这样了，我竟然没有发现。”她熬了个通宵，给我缝了个新书包，还特意镶了一圈绒布花边。我开心雀跃，背着新书包在院里转了好几圈，却没想到钻进妈妈怀里撒个娇。

　　我，已经忘了妈妈怀抱里的温度。

　　初中时，我患上严重的气管炎，走个平路也气喘吁吁，在学校不能上体育课，无助的我特别渴望妈妈能把我抱在怀里，给我一点战胜病魔的勇气，但她除了不厌其烦地找偏方，便没有别的表示。直到考上大学，我体检一切正常，妈妈眼圈红了：“这下可放心了，那时候总是担心你活不久长。”

　　妈妈的举动让我的心掠过一丝感动：原来我的健康问题在妈妈心里压了那么久。

　　结婚后每次回家，妈妈总是站在村口接我，看到我拎有重的东西，必定要帮我拿着，嘴里还说着：“你拎不动，妈有劲。”当我要抢回来时，妈妈总是说：“干了一辈子活的人了，这点东西还拿不动？”

　　其实妈妈没有她说得那么健康。常年的辛苦劳作，她早就一身病痛。

　　我想亲亲热热地搂着妈妈的肩膀一起走，却总是有点胆怯，不知该怎么伸出胳膊。

　　有了儿子后，看着他在妈妈怀里肆无忌惮地撒娇，妈妈眼里满满的慈爱和纵容，我便有些小嫉妒，嗔怪妈妈：“我小时候，你都没这么抱过我。”妈妈说：“那时候活儿那么多，哪有工夫啊？”

　　生丫头时，老公在外地打工，月子里由妈妈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她总是变着法儿给我做好吃的。每次我的饭还没吃完，妈妈就把漱口水倒好端到我面前。晚上睡觉前，还把零食放在我的床头柜上，说是害怕我没吃好，半夜饿得慌……我感到好笑：不在她身边了，她倒又把我当成孩子。

　　继而又想，她要是给我一个拥抱多好哇。

　　那次，妈妈要到市里去做心脏搭桥手术，听到这个消息，我忙不迭地跑回家，像个尾巴似的跟着她去菜园里拔草，跟着她喂鸡喂鸭，跟着她去抱柴火。看着她把爸爸的衣服收拾好，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听着她絮絮叨叨地交代家里的未尽事宜……我鼓足勇气张开了双臂，想扑到她怀里紧紧地拥抱她一次，却在要触到妈妈时，又退缩了。

　　在妈妈诧异的眼神里，我夸张地伸个懒腰，收回了双臂。我怕她哭，怕我比她更先落泪，也怕她不习惯这个拥抱。

　　在妈妈家住了两天，我不得不回来上班，妈妈不顾身体不适，又拎着大包小包送我。

　　我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因为我特意回来就是想抱抱妈妈，了却我的多年心愿。我提了一口气走到妈妈身边，说：“妈，我抱抱你吧。”便笨拙地学着女儿小时候扑进我怀里的样子去拥抱妈妈，但手刚搭在妈妈的肩上，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子，留给我一个后背。

　　天哪！我酝酿了好多年的一个拥抱，最终也只实现了半个。

　　我感受到了妈妈的手足无措，她还是不习惯这种表达方式，我不知怎么打破这份尴尬，也没有勇气再拥抱她一次，便借整理包裹，把时间拖得老长老长。

　　返程车来了，我恋恋不舍地站在车门口，想跟妈妈说几句话，哪怕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只要说几句，便能让妈妈心安，也能让我心安。可妈妈一直背对着我，不肯回头。她的肩头轻轻地抖动着。

　　我知道，她不敢回头，是怕我看到她流泪的双眼。

　　车一溜烟地开出村子，我把半个拥抱，留在了妈妈的泪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