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新闻
放大镜
影子
2021-07-06 15:13:00  来源:检察日报

  心里蛰伏了一个恐惧的影子。那个影子,一直跟着我,形影不离。影子似乎长了一只手,总是要在我不注意时,从背后伸出来,悄悄地抓我的后背。因为害怕,我会时不时回头张望,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为了逃避影子,我会突然跑起来,想逃之夭夭,或者,跑到有大人的地方,或者,跑到有阳光的地方。

  我恐惧那个无处不在的影子,我想看看,它究竟长个什么样子?可是,终不如愿,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影子的产生,是因为我对广袤的世界有着太多的懵懂与未知吗?

  夏日的一个傍晚,暮霭悄悄走拢。母亲将饭菜端到院子里,让我进屋去拿煤油灯,准备吃饭。煤油灯由一只墨水瓶改造,一枚铜钱盖在瓶口,铜钱的方孔中穿出一根棉线,棉线大半截泡在煤油里。点燃线头,就成了一盏如豆油灯。此时,屋里已昏黑一片,锅台、木箱、床和农具,在我的眼里,似乎都成了獠牙怪兽。我壮着胆子走进去,从箱盖上抓起灯就跑,那个影子也追着我跑。慌乱中,我被门槛绊了一跤,结结实实摔倒在地,弄了一嘴泥,手中的油灯滚出去老远。

  不记得我是否哭了。

  被母亲拎起来的时候,我还惊惧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个影子,驻进了我的骨髓。

  稍大一些,独行夜路,我仍然胆怯。为了壮胆,我大声唱歌。“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我学英雄人物李玉和。“要做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我学沙家浜的新四军。歌声驱逐了畏惧,果然胆大许多。再后来,青春勃发,傲然世界,幻想着自己不会老也不会死,慢慢地,再不惧怕那个影子,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似乎将那个影子遗忘了。

  中年以后,或许是因为气血弱了,渐渐感到那个与生俱来的影子,像个幽灵,悄悄又跟上了我。许多时候,许多事,都让我胆怯和恐惧。心,似乎成了一台裸露在外的空调外挂机,没有包裹,没有防护,稍微遇到一点刺激,便会刺猬一样蜷缩起来,以抵抗外界的喧嚣和侵略。有时候神思恍惚,我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县城,在那座灰蒙蒙的汽车站前,听着那些买卖的吆喝声、机动车马达声、喇叭声、吵骂声、口号声等等,嘈杂野蛮。我被那些杂乱的声音包围、纠缠,无力行走。声音像一支支无形却锋利的暗器,嗖嗖嗖地胡乱飞杀过来,扎进我的皮肉。我痛苦而扭曲,无处躲藏,也无处遁形。

  身体里的那个影子,又复活了吗?

  “愈来愈喜欢宅在钢筋水泥搭建的格格里,一个人,安静无比。即使将音乐开到最大,内心也是无比宁静。看书、听音乐,甚至发呆,都很好。不喜欢出门,害怕那些来往如织的飞车和行人,虽说有斑马线和红绿灯,但他们往往熟视无睹;害怕路边有人随地小便,像随地吐痰一样容易,让我感到尴尬或者害臊;害怕一大早小区大门被黑车堵得只剩一条缝,却不敢有任何的抱怨。家里清静,如果有吃有喝,抽水马桶顺畅,宅在家里有啥不好,起码,能保护我脆弱的心脏……”这是我多年前所写。突然而至的灵感,像无声的洪水,淹没了我。

  不想见到那个影子。

  影子啊,我虽贱如草芥,也似草木一秋,自有顽强绚烂的生命,不想被你的脚步践踏或镰刀的锋刃伤害。我想走在正午的阳光下,这样,就不会再有影子。身后没有影子,我就不会感到害怕。我只想默默地前行,安静地走,走完我卑贱而幸福的一生。我不想招惹风,也不想招惹雨,哪怕是一只可爱的鸟儿,我也不想打扰它。如果鸟儿愿意,我只想静静地听它歌唱。如果它高兴,我也可以和着它的旋律,一起歌唱。歌唱我们共同拥有的湛蓝而纯净的天空。

  哦,我是六十年代生人。

  编辑:综合管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