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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窑的窑窑匠
2019-01-23 10:19:00  来源:检察日报

  红山窑镇位于甘肃省永昌城西40公里处,与山丹县接壤,是永昌的西大门,人口只有2万多。这里的人把制陶、烧窑的匠人叫窑窑匠。

  红山窑的历史很久了。西晋时期,一些饱受战争创伤的“秦雍流迁人”(今陕西西安流亡的人)流落到焉支山附近。晋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1年)依焉支山设立焉支县建城,民间俗称高古城。城内地表有大量灰陶片,说明当时即有窑业存在,这即是红山窑古远的过去。几十年前,这个镇子很多人家都烧窑,这里不比江南的精细,是烧造粗瓷,瓷碗、瓦盆、水缸等。烧好的粗瓷用毛驴车拉到永昌县城甚至更远的地方去卖。现在红山窑虽然衰落了,但还是有人在烧窑,许多人家的围墙,都是用没有烧好的水缸瓦罐砌成的。

  前些年,日子好了,人们嫌弃粗瓷上不得台面。这几年或许是城里人的活法变了,返璞归真,一些人又对这些粗陶重新有了兴趣。

  到了红山窑镇,路口不远就是一座砖窑。砖窑背后是一排敞着门的房子,这即是一家窑厂。厂房里面光线昏暗,门口站了一会,待眼睛适应了,才看清里面靠墙整齐地码着很多泥坯。没有上釉的泥坯,像是什么东西的肉身。

  进去时,大家的脚步都很轻,似乎那些泥坯会随着人脚步的震动,悄悄走动起来。这儿的人呢?窑窑匠呢?刚进厂房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要进去一会儿,才发觉房子里有制陶的机械,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像是等着我们一样。

  我们正想问他,机械却转动了起来。嗡嗡的机械声里,那人俯下身子,两只手捧着一团泥,搓弄着,拉伸着。因为昏暗,也因为工作服上沾满了泥水,他看起来像个泥人。

  我在江南见过瓷器制作,无论何物,一律精巧。即便是较大的器型,也并不显笨重。但西北边地,因是日常厨房里粗使用器,虽然并不讲究,却因为这粗,更显人间的烟火气。

  窑窑匠一直在忙,一个泥坯成了,机器停了,他小心地将泥坯用一块薄铁皮托出来,码放在地上,接着再弄下一个。窑窑匠这会儿制作的是花盆,因为器型大,不仅需要细心,更需要借着陶轮的旋转屏息敛气地暗中用力拉坯。几十斤重的泥,在窑窑匠的手里旋转着,变幻着成型,看似轻易,其实蓄满了多年练就的不凡力道。

  从厂房里出来,遇到另一个窑窑匠。问他,做这个活累吗?买东西的主顾多吗?

  累,怎么不累。这世上干什么不累。当窑窑匠的,就是这样,习惯了。他说。

  我说,时下年轻人,再没有愿意干这个的了吧。他回说,没有人,年轻人都吃不了这个苦。不过倒是有一女子,说是喜欢“非遗”,要跟我学呢。窑窑匠说着,脸上有了一点喜色。

  这个窑窑匠一边跟我说话,一边用铁锨翻动、拍打地上的一堆土。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就是用来上釉的土料。从来没有见过釉料,心里奇怪,几乎跟土一样的釉料,一经烧制居然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晶莹剔透的样子。

  在大城市生活,见不到这样的质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何哉。”如此心境,也许是足以抵御一切诱惑的。一个窑窑匠,他的作为,他手底下的这些泥土的物产,是农耕时代的回忆,更是过去生计的复活。

  看着窑窑匠,我暗自思忖,跟我们在大城市的生活相比,窑窑匠虽则经年艰苦劳作,但他们的神情却是安然的,没有焦虑的。在他们脸上,我看到了人性的坚韧和淡然。

  同行中有人从旁边的小房子里出来,手里拿着黑釉的粗瓷碗。大家看了都喜欢。问那个窑窑匠,多少钱一个啊?他笑笑说,不值什么,算什么钱呢。几个人强将一些钱塞给窑窑匠。窑窑匠不好意思地说,不值这么多!值,值,我们异口同声地说。随后,几个人进了那间屋子,每人挑了一只黑釉碗出来。我也拿了一只,心想,这样的黑碗盛满晶莹的白米饭,放在桌子上,不仅充满了乡野的元气,更充满了自然的力量。

  临走时,有人央求窑窑匠给我们唱几句永昌小调,窑窑匠没吭声。人家不想唱,自然不便勉强。我们刚刚上车,车还没有开,却听见外面有人唱了起来:

  拉骆驼,上了个躬,

  喊了个第一声。

  骆驼多,链子长,

  事事要小心。

  这就是我们拉骆驼,

  也不是个好营生;

  这就是我们拉骆驼,

  也不是个好营生。

  这应该是放骆驼的人唱的小调,不成文辞,细想却是触动人的。这小调窑窑匠似乎并不是单单唱给我们听的,也是唱给自己的。正可以比拟他们的生活,虽坚韧乐观,却依旧艰辛不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默默为窑窑匠们祈祷,希望有年轻后生能接替他们,把这个行当传下去,让它们成为财富。当然,我也希望窑窑匠做出的粗瓷能被更多的人接受、喜欢,卖出好价钱,以使他们的生活,比现在好一些,更好一些。(冬青)

  编辑:段玥  

上下篇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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