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苦斓花开的时节，二姨却走了。二姨的命运如苦斓花，苦，酸，涩。

　　二姨七月出生，外祖父认为是好兆头，给她取名“斓花”。平川的苦斓花和苦刺花一样普遍，苦刺花三月开，素白色，因味苦刺中开而得名。苦刺花可食用，亦可药用，平川人采摘回来开水汆一下，再用清水漂上几道即可吃了。苦斓花七月开，味苦，可入药，有清热降火之功效，平川人采回，清洗晒干，可作常用药。

　　三月摘苦刺花，二姨每年采摘很多，吃一部分，剩余的大部分晾干；七月采摘苦斓花，晒干备用。

　　每次我到二姨家，她都要送我一大袋干的苦刺花，一小袋干的苦斓花。二姨说，好东西姨娘没有，这些苦山货你们城里人很少吃。我几乎不婉拒就收下了，二姨制作的苦刺花和苦斓花，味苦，苦得正宗。每逢上火燥热，用开水冲服，比药店的药还管用。

　　外祖父给二姨取的名字，并没有给二姨带来好运。29年前，二姨夫罹患癌症去世，二姨膝下两女两子，只有大表姐成年，二表妹大表弟还有残疾，小表弟才5岁。二姨夫不善劳作，没留下什么家业，就半间瓦房，二楼还没铺楼板，只用临时木板搭上。二姨夫不在那几年，每逢春耕秋收，母亲带我们兄妹到二姨家帮忙，二姨家土地多，劳动力单薄，我们早去晚回不留宿，母亲留下陪二姨收拾家务。出工前，二姨已拾好多菌子回来。我很疑惑：二姨劳累一天咋还起得这么早？天不亮地不白怎么看见菌子的？我们劝二姨：累得够呛，不要再去捡菌子了。二姨说，家里没什么菜，没事，同玩一样不累，我认得菌子窝，好比到自家园子拿菜一样。二姨其实是把生活的艰辛和苦难隐藏起来，把生活的苦轻描淡写，不诉苦，毫不吐露心酸寒痛。那时的我竟然半点都没有觉察。

　　二姨的命运如饱经风霜的苦斓花，一年比一年苦。大表姐得了病，三十出头就早逝了，没隔一年，大表姐丈夫也去世了，丢下一对年幼的儿女，就丢给了二姨。二姨仿佛一下苍老了二十多岁。除了干繁重的劳动，二姨还要带娃儿，生活的重压，压得她喘不过气，很少生气的二姨指着淘气的外孙骂：“一群讨债鬼，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欠你妈的！欠你们这些兔崽子的！一欠就欠三代人啊！”

　　把外孙拉扯大，二姨本想喘口气，但外孙的上学问题没容二姨喘息。二姨很重视外孙的教育，她认为儿女们不读书就不成器，不能再耽误下一代。二姨总讲：不让他们成才，至少要让他们成人，废掉就丢爹娘的脸了，所以一定要扶持他们读书，不扶是我的事，读得上读不上就是他们的事了。二姨再苦再累，舍不得闲一天，晴天打工挣钱，阴雨天管地里的庄稼，还要采摘苦斓花。二姨采摘回来的苦斓花，晒干，大部分卖了钱作外孙的学费，少部分送亲戚，包括送给我的。

　　我收下二姨送的苦斓花，收得那么理所当然。怎么就没想过，二姨为了采摘苦斓花，要翻多少山越多少岭？要忍多少饥挨多少饿？在我于心难安的夜晚，梦里出现二姨慈祥的笑容：侄儿，拿着，这点山货对于我们庄稼人来说，不值钱，再过几天，二姨上山捡菌子送给你……

　　二姨没上过学，不懂多少人生大道理，但她像苦斓花那般独特、坚韧，从不向苦命低头，不论山崖还是凹塘，落地生根，七月怒放，不枉此生。

　　苦斓花已开，可惜二姨已不再，但愿二姨永远逃脱这苦命，用她一生的苦换来一次甜，永享清福！

　　（作者：何学彦 单位：云南省曲靖市沾益区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