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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记本
2022-08-02 16:49:00  来源:检察日报

  时隔三十年后的一个初春,忙碌的工作之余,翻箱倒柜找东西,竟发现几本塑料皮面日记本,有粉红、天蓝、果绿几种颜色。

  这发黄的塑料皮面日记本的纸张,除了扉页外,每一页上都画有横向的线格,本子里面通常会有三五张不等的彩色插图,插图多为风光、花卉、电影明星、运动员等,规格多为36开,内有100页。

  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非常流行、深受读书人喜爱的东西,它和钢笔一起是当年知识青年最流行的标配。

  忆不起这些塑料皮面日记本的得来,但大致有这样几种情况:一是个人因参加某项活动或获得某种荣誉,作为奖品发给的;二是家中长辈、亲戚朋友为了鼓励受赠者努力学习而赠予的;三是同窗好友为了友谊相互赠送的。记得当时塑料皮面日记本价格相对较高,所以在当时很少有人舍得花钱买。

  摸着曾经摸过无数次的日记本,翻开曾经翻过无数次已经发黄的内页,记满了岁月的痕迹,透过青春气息的文字仿佛又将我带到了过去:校园、食堂、教学楼、宿舍、操场等难忘的场景。这些以日记体形式记录的点滴,没有虚构,没有粉饰,原汁原味。

  其中一本粉红色的本子记着大学最后一个学期的日记,除了学习生活琐事外,还密密麻麻记录着心灵萌发出的梦想火花,即《一无所有》和《走向远方》两篇小说的框架及人物故事的构思。其中《一无所有》以当时非常流行的一首歌词为题,讲述的是一青年男子为追求理想而奋斗的爱情故事,完成了五个篇章的文字。然而,也许是颇浓的书生味离地气遥远的缘故,也许是才疏学浅的缘故,作品没有“下半篇”。现在看到里面夭折的种子,最终没有植入土壤,没开花结果,内心依然有些酸楚。

  这些文字,只是时代的记录,没有“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浩然大气,也没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缠绵悱恻。

  有人说,写作的核心动力来自于时间,也就是时间崇拜。缘何如此?杜甫一生颠沛流离,历经千古沧桑,唯独他心灵吟诵的诗流传千古,只有时间眷顾了他的灵魂,医治了他的心灵创伤。

  日记伴随我走过那段青涩的年华,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渴望,也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言壮语,还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苦闷与孤独。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办公室从事文秘工作,自然会用到很多机关日记本。那时的机关办公楼是一栋砖木结构两层楼的老房子,一间10个平方的屋子里要摆放三张桌子。一套剥了漆壳、刻着岁月痕迹的老式办公桌椅成了我的梦想场所,抽屉里塞满了日记本。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日记本开始有了变化,塑料皮面的本子退出了舞台,用得最多的是黄皮硬纸做封面的大开本,还出现了袖珍型的可装在上衣口袋里的超小本。在没有电脑的时代,同事们书写能力强,个个皆有可能成为硬笔“书法家”。

  像这样的工作日记本,一年一本,一天一页。在我的记事里,几乎就是最简洁的叙事方式,有事之日,流水式的记载;无事时,就两个字“上班”,没有多余的墨水痕迹。很平淡,平淡得似白开水,无色无味。

  后来,办公室有了电脑,有了互联网。键盘成了练指法的工具,五笔输入法是专业打字员的专利,其利在于录入快速省去了选字的环节。像我这样的大多数人只能用拼音,虽然慢些,但个个发音变得纯正多了,个别同事还成了普通话播音员。于是,书写慢慢让位,笔记本上的墨迹芳香味儿也减少了。

  我喜欢用笔书写,一方面是因为我的书法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字写得端正、劲挺;另一方面是怕键盘用多了会荒废“祖业”,退化到不会写字了。

  某个时期,机关里冒出金色的亮点,出现可歌可泣的成果,这时我的笔记本就多了些文字,围绕亮点和成果重点泼墨。有一天,我加了几个夜班,充分调动大脑的智慧,动用老师教的文学技法,一篇《促山区经济发展,保侗乡一方平安》先进上报材料一炮打响,逐级过关顺利地获得最高层“先进集体”荣誉。一个小小的基层机关获得全国最高荣誉,让我激动不已。当然这荣誉是领导和同事们干出来的,不是我吹出来的。那天,单位一把手表扬了我,奖励了我一本非常精致具有收藏价值的日记本。这个精致奖品,我舍不得留下平庸的墨迹文字,就收藏在家里的书柜里。后来,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就奖励给了他。

  待久了办公室,机关就有点像钱钟书的《围城》里的名言: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一天,办公室一位年轻同事突然向领导递交了一份辞呈,说是在办公室闷得慌,辞去公职想做自由的律师。单位领导瞪起圆圆的大眼,诧异问道:为何要放弃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他的回答很简单,待久了不适应。这位年轻人的母亲闻讯后气得昏了过去,老泪纵横乞求单位领导阻止,想通过行政干预此事。结果还是徒劳,他的决心已定。

  这件事我在笔记本里记录了全过程,写了十几页,抒发了感慨。人各有志,如果这事换成是我,想都不敢想,像我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敢像过去“书生意气”的自由青年一样挥斥方遒吗?!

  平静的机关起了涟漪,褶纹了这绸缎似的湖面,也搅动了平静的心灵。然而波澜之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每个人的个性不同,想法各异,但都是为了完善自己、追求梦想,其实殊途同归。

  从事秘书工作的我,经常随身带着笔和大小不同的笔记本,记录着政策、法律、方案、讲话等大量文字。日积月累,大大小小的日记本“著作等身”了,得空就翻翻这些旧笔记本,看看长短不一的文字,捡拾起已经遗忘的记忆。

  那一年,下乡扶贫的通知下来,我自愿报了名,就是想短暂离开办公室,接触不熟悉的人和事,感受乡村不熟悉的味道。

  下去之前,机关照样发了很多日记本,且分类较细,大致有专门印制的驻村日志本,扉页上标明了日期、星期、天气;还有党员学习笔记本,专项教育活动日记本,理论学习专题日记本。每天的日记记载必须详实,一月一抽查。

  日记本多了对我来说是好事,可以书写更多的内容,还可以长时间不间断地练习书法。扶贫之艰辛超乎想象,群众的期望值之高难以想象,要一个一个地把问题解决,帮助一户一户实现脱贫计划,需要的是时间。然而,在我的心目中,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我的工作没有法定节假日,没有逢年过节,全国假日办逢节假日调不调休、如何调休与我没有了关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这些日记本又填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而且每一本都不落下。这些字里行间,有一篇长长的题为《驻村之旅》的作品已整理成WPS文档,传统叙事,明白易懂,原汁原味,然而遭遇了退稿,理由是同质化、表面化“撞衫”。

  梦想再次破灭。我心想,人不可能同时跨进两条河,给我的空间舞台不是耀眼的星宿,不是点石成金的风口地,我更不是师出名门的大家。

  当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些用汗水浇灌的点滴,辛勤书写的文字,用办公室思维形成的图案,也许不会随着时间的河床流淌去远方,但能自我慰藉。

  我要把这些旧日记本收藏好,这里记载着三十年的梦想和心境。(谭文波)

  编辑:开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