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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农村党员母亲
2021-09-29 14:51:00  来源:检察日报

  劳作的母亲

  冬至到来,又该为母亲扫墓祭奠了。母亲离开已两年,她的离去,让我体会了什么是真正的思念之苦。想写她,却不敢提笔,写一个“妈”字就心酸心痛。

  母亲是有61年党龄的农村普通党员。她虽然只进过一年学堂,没有读过《共产党宣言》,但母亲一言一行都体现了共产党员的本色。

  种油茶树

  1986年初春的一天,母亲从乡里开会回来,第二天就带着我和弟弟去山上开荒种油茶树。那片荒山荆棘杂草遍野,起初我们觉得好玩,但不久就开始抱怨。母亲说这是党员会上布置的任务,三天内要完成。我们一听泄气了,这一片荒山,三天要整成净地,还要种树,这不是天方夜谭吗?我们不干了,叫母亲不要搞了,对她说,您一个农民,不搞他们还能把你怎么样,我们还埋怨共产党搞得母亲苦累。

  一向慈和的母亲听了这话,停下手中的活,擦了一把汗,生气道:“党布置的任务是要完成的,你们不干就算了,不要乱说。”母亲如此执着,我们只好跟着她,直到把油茶树种好。这片林子后来产出了很多油茶,每次采摘茶籽时,母亲总会说:“没有当初的劳动,就不会有今天的收获!”

  清理母亲的遗物时,我看到抽屉里整齐地放着几本褪色的党费证。小时候,不管生活如何困难,母亲总要留两毛钱在党费证里。有次我说要用那钱去买毛笔和墨水,母亲不同意,说那是留着交党费用的,买毛笔的钱等卖了鸡蛋后再给我。我不高兴,嘲笑母亲入党没有一点好处,相反还要完成党交给的任务,还要交党费。母亲说,是共产党让穷人过上好日子,共产党是专门为人民服务的;入党不是为了给自己搞好处,是要带动更多的人做好事。

  一副扑克牌

  母亲18岁嫁到村子里,之后便开始了孝敬公婆操持家务含辛茹苦的生活,很快便以勤劳善良赢得了村里上上下下的夸赞。左邻右舍有困难都喜欢找她,缺粮少油的找她借,没有庄稼种子的问她要,没有农具的向她借,甚至连孩子咳嗽发热也向她问草药。一来觉得母亲能干,二来知道母亲心眼好。母亲在村里生活了63年,记忆中没和别人发生过一次争吵、没红过一次脸。上世纪80年代,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牛种地。村民之间因牛吃掉庄稼起纠纷是常见的事。我家的庄稼也常被牛吃掉,母亲没和别人吵过,更不去索赔。我们家的牛吃了别人家的庄稼,母亲便主动上门赔礼赔偿。我们认为母亲无能,母亲说,我是党员嘛,党员就应该不一样啊。又说人家不是故意放牛去吃,赔礼了就算了;人家也困难,让他们赔,他们又会打骂孩子没把牛看好。我不服气,母亲又说,不吃世上亏,不做世上人,吃亏也是福,庄稼被吃了,但根在就还会长,只要身体康健,只要辛勤劳动,一切都会有的。

  生发哥在村口开了一个零售店。1987年冬天,生发哥外出,生发嫂看店。生发嫂不识字,脑子有些糊涂,把价格一元的扑克以一毛钱卖了,村里会打牌的人几乎每人都去买了一副,有人甚至买了好几副,我们也去买了一副。生发哥回来后,知道亏大了,脾气暴躁的他拽着生发嫂打。听到生发嫂被打得嗷嗷直哭,母亲问清原委,便一手拿着扑克一手领着我来到他家,把扑克退了回去,并劝他不要打人。在母亲影响下,多数人把扑克退了或补了差价。事后,有人怪母亲多事。母亲告诉我们,做人做事要讲良心,不要占便宜,乡里乡亲要相互关心照顾。今年清明节回家扫墓,生发嫂抹泪向我说起那件事,她说在村子里几十年多亏了母亲帮衬她,她一直记着母亲的好。

  大爱无言

  我家兄弟姐妹九人,父亲不做家务,生活全由母亲一个人操持。记忆中母亲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九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母亲从不厚此薄彼。有一次过年,家里把鱼塘干了。父亲说,分了家的三个大哥,给大哥、三哥每人两条鱼,就不给二哥,母亲不同意,说都是自己的孩子,也要给二哥两条鱼,不要伤了孩子的心。第二天,母亲抓了两条鱼叫我送到二哥家。

  五哥最不让人省心。1996年夏季,24岁的五哥在广东打工被抓。消息传来,正在吃晚饭的母亲,嘴里的饭还没吞下便失声痛哭。母亲已经61岁了,之前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再苦再难再委屈都没流泪。我们怔住了,父亲烦躁地说:“有什么好哭的,他自己不听话。”母亲哽咽道:“是我没有教好孩子!”

  大姐、二姐两个人都是结婚不久就和他们公婆分家过日子,起初日子过得艰难。母亲要她们有困难就回家来,家里有的东西都会给她们一些。母亲说,家里虽然也困难但不会丢下她们不管。她们每次回来,母亲都会告诉她们要体贴老公、孝敬公婆、尊重哥嫂、爱护弟妹,人穷肚量要大,要多干活少说话,又安慰她们“人勤快,只会穷一时不会穷一世”。每年我们去大姐、二姐家拜年,他们村里人都说两个姐姐能干会做人,是难得的好媳妇。

  老去

  1998年,母亲才60出头,因为长年的辛苦劳作,疾病悄悄地上了身。一旦医治好了点,母亲又急着出院,回到家里又忙不停,种养、做饭、洗晒、洒扫,我们劝母亲歇着,母亲嘴里答应,却坚决不改,说种田人不做事怎么行,身体能动不做事怎么行。即使在病痛中,母亲想到的也是别人。2007年的冬天特别寒冷,那段时间母亲又住院了。在病房里,一碗粉条母亲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我说吃不下就算了,倒了吧,想吃的时候再去弄。我端着碗要倒进垃圾桶时,母亲急切地说:“等一下,不要倒在垃圾桶里,这么冷的天,那些鸟儿都找不到吃的,会冻死、饿死的,就倒在没人的地方吧,让鸟儿去吃,倒在垃圾桶里就浪费了。”

  2016年12月6日,母亲的病情恶化,医生说母亲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要在家里老去,就要送回家。离开医院时,一向坚强的四哥在救护床边看着母亲哭了,我也哭了。昏迷中的母亲醒过来说:“你们不要哭,要坚强,要照顾好孩子,要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我信得过你们……”

  回到家,母亲说想见一下村支部书记。大哥向村书记反映后,村书记因故没有来。后来母亲又迷迷糊糊说村书记来了,还带了一面党旗,我们只好附和她。母亲又交代我们,她走后我们要执行党的政策,把她火化,然后走了。

  入党61年,母亲其实和其他农民一样,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党一直是她心中最神圣的所在。

  说来奇怪,儿时,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入党,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对党布置的于母亲来说“得不偿失”的事那么认真,甚至觉得母亲迂腐,但长着、长着,我就成了母亲的样子。2017年10月,因生活中一件小事,我感动了一位外地的务工人员,他向市委书记写信表扬我,市委书记批示我这种行为值得宣传推广,县委对此进行了宣传。其实这不算什么,这只是我多年来做的平常事中的一件。

  参加工作以来,我一直勤勤恳恳,在国土局工作12年,获得各种荣誉表彰20项。2006年8月,我考到吉安县检察院工作,离开了家乡,一切又从零开始,但我一如既往,至今已荣获各种荣誉表彰31项,从办事员、科员,再成为全省检察业务专家。我进步了,母亲很高兴,但是似乎不在意那些。每次回家或打电话,母亲总会问我和孩子的身体如何,叮嘱我保重身体,带好孩子。对当官、发财之类的事母亲从不主动言及。

  就像歌中唱的“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母亲,一直在我身边。 (江西省吉安县人民检察院朱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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