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看长城，它像一条长龙，在崇山峻岭之间蜿蜒盘旋。从东头的山海关到西头的嘉峪关，有一万三千多里……”

　　这段话出自我国小学四年级语文教材。我是几十年前上的小学，至今对这篇课文记忆犹新。2021年国庆期间，中央电视台推出的六集大型融媒体特别节目《直播长城》，就以这篇课文的童声朗读开头。

　　但，课文里说的对不对呢？

　　2021年秋冬之际，笔者花两三个月时间，主持了一次“检察公益诉讼助力长城保护系列报道”大型采访活动。从甘肃嘉峪关到河北榆木岭，我和几名同事先后采访了甘肃、宁夏、陕西、内蒙古、河北、北京等地20余家基层检察院和部分地区文物行政部门、有关案件当事人，实地踏访了大量长城段落。采访间隙，受儿子所在小学班主任所邀，我走进这所小学的二年级课堂，为孩子们上了一堂“公益诉讼保护长城”的家长课。我的家长课，也是从这篇课文开始的。上来就讲课文的“错处”，不知道孩子们到四年级后会怎么看待这篇课文。管他呢，让我先于课本，来告诉孩子们关于长城的正确信息吧！

　　——长城是中国古代的军事防御工事，具体包括墙体、城堡、关隘、烽火台、敌楼等设施。

　　——我国历史上许多朝代都曾修筑长城，建造时间跨越2000余年，建造高峰期出现在战国、秦代、汉代、南北朝、金代和明代。最早见于经典文献的长城，是公元前656年《左传》中记载的楚国方城，位于现在的河南、湖北境内。

　　——目前境内已认定的历代长城总长度为21196.18千米，这是国家文物局经过6年的调查统计，于2012年公布的权威数据。长城遗址分布于我国1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西到新疆，东到辽东；只说明长城，也是西起甘肃嘉峪关，东到辽宁虎山。可是，目前长城保存状况较好的仅占12.3%，有51.2%仅存痕迹或已消失。

　　——1961年，长城成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7年被列入首批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2019年1月，文化和旅游部、国家文物局联合印发《长城保护总体规划》；2021年8月，国家文化公园建设工作领导小组印发《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保护规划》。

　　“我们今天为什么要保护长城呢？”

　　正当孩子们被长城的图片、视频、故事深深吸引之际，我突然抛出了这样一问。我知道，在孩子们心中，这个问题十分要紧，因为他们不像许多大人，在人云亦云中已经丧失了“为什么”的意识和能力。

　　“因为长城已经很旧了。”

　　“因为长城是国家的文物。”

　　“因为长城很漂亮！”

　　恭喜第三位同学，你已经抓住了长城的第一重意象：美，这是从人心底流出的感觉。

　　“国庆期间，有没有同学看了电影《长津湖》？”

　　小手如林。

　　“大家还记不记得这样一个镜头：战士们正在列车上打打闹闹，突然看见了车外的长城，所有人顿时安静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长城就是保卫祖国！”

　　太棒了孩子，你已经领悟了长城的第二重意象——家国。

　　接下来，我用尽量浅显和故事性的语言，开始给孩子们讲什么是检察公益诉讼，这项工作做什么，怎么做？给他们讲甘肃嘉峪关大红泉堡的老安如何生活在雪山之下的美丽戈壁，讲长城脚下挖煤的企业如何在检察建议下“跳采煤柱”，讲紫荆关旁的石料厂为什么被拆除了……

　　千万别小看七八岁的孩子，他们听得极其认真，每每还能提出成人都难以想到的问题。一堂课太短了，最后，我把一本附有丰富长城知识、图片与地图的笔记本，奖励给了互动中表现最棒的一位同学。随着这位小朋友礼貌一躬，同学们掌声一起，一节家长课，就这样匆匆讲完了。

　　可是，孩子们，叔叔还有一些话没来得及讲：长城，其实还有它的第三重意象。

　　秦筑长城比铁牢，

　　蕃戎不敢过临洮。

　　虽然万里连云际，

　　争及尧阶三尺高。

　　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长城被众多文学作品集中描绘，为的是表达作者心中更深一层的意象：民生意象，或者叫“仁”的意象。

　　没错，长城两千年来充当了国家保卫者的角色，尤其是民族危亡之际，一句“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足以令国人热血沸腾。然而同时，与大运河等伟大工程一样，长城在其修筑、戍卫过程中，也屡屡造成民力凋敝、留下累累白骨。保国家与惜民生之间，虽可说相辅相成，但也的确存在过紧张关系乃至尖锐矛盾。“这伟大而可诅咒的长城”，鲁迅的话力透纸背。

　　随着采访的深入，这第三种意象在我的心里不断涌现。

　　“长城内外是故乡。”在很多地方，长城遗址千百年来与农牧民生活融为一体，加上现代工业的发展、旅游影视业的介入，三者都可能让长城遗址受伤。那么，在长城保护中，特别是在与沿线人民生产生活联系密切的长城段落的保护之中，如何兼顾长城保护与当地农牧民生活、经济发展、文旅繁荣之间的关系？走访中每遇到此类题材的案例，往往是违建已经顺利拆除，而下一步如何科学地开发利用长城资源，答案通常是：专家正在进一步论证之中。

　　在强调“保护距离”的同时，如何让长城与人更加和谐地相处？更加良性地相养？这是长城保护中的一个难点，但这个难点必须被不断克服。只有如此，我们依法保护长城，所依之法才是真正的当代之法、人与长城“相养”之法。

　　如今，系列采访早已结束，2021年底陆续推出的《检察公益诉讼助力长城保护系列报道》，也于2022年获评第32届中国新闻奖三等奖、全国政法优秀新闻作品一等奖。可是，一年多来最能给我收获感的，还是“长城朋友圈”里不断出现的长城保护的新鲜事儿。

　　记得那堂家长课后，班主任告诉我：孩子们特别喜欢您！

　　孩子们，关于长城的第三重意象，等疫情消散后，下次家长课一定给你们补上……（柴春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