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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不是普通话的敌人
2022-12-30 15:17:00  来源:检察日报

  当年我上大学,入学后经历的第一次全校规模的活动就是推广普通话,简称“推普”。我那时刚受聘担任校报记者,奉命采写关于“推普”的新闻稿件。见报的稿件都写了什么,早就忘记了;采写过程中听说或遭遇的一些笑话,当然无法写进新闻稿件,却留存脑海至今。比如,外语系一女生早晨刚睁开眼便被室友告知,她夜里说梦话了。该女生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幽幽地问室友:是用普通话说的么?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经常逃课躲到图书馆里读当代小说。有一天翻开的是韩少功的寻根小说,名作《爸爸爸》。主人公丙崽是个白痴,湘西话叫“宝崽”。丙崽在外被人欺负了,他的母亲便会用湘西土话在村子里骂:“渠是一个宝崽,你们欺侮一个宝崽,几多毒辣呀。”“渠”是个什么意思?古汉语中,“渠”表示第三人称单数,即他或她或它。朱熹的《观书有感》“问渠那得清如许”,杜甫的《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回头指大男,渠是弓弩手”,其中的“渠”即是此意。原来湘西方言里依然保留了相当多的古汉语词法和语汇:别看丙崽妈妈是一字不识的湘西农妇,竟然张嘴就是古汉语。

  方言是语言化石。今天很多地方热衷“申遗”,申这遗,申那遗,让人眼花缭乱。其实,每一个地方最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那个地方的方言,可以说没有例外。由于种种原因,很多地方的方言,因为说的人越来越少,词汇和语汇都在萎缩,甚或有消亡之虞。这实在是让最起码像我这样痴迷于中华丰富的语言的人不禁为之扼腕痛惜的事情。

  我觉得,一个人只会说普通话,而不会说任何一种方言,语言能力的发展就会严重受限;一个人若不谙熟一种方言,对语言的表现力便容易没有概念。

  前阵子,我回乡出席一老友的婚礼。老友年近五十,得遇佳偶,实乃人生大事。然订的酒店却寒碜得很,让人不禁为新娘委屈。跟几个旧友闲聊,难免就此事有所评说,我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词。用普通话的“吝啬”一词显然偏重,且欠厚道,只好沉默。这时一旧友用老家方言说:他这个人不一向就揪揪撮撮的嘛!“揪揪撮撮”,真是形象啊!更重要的是,这四个字,既有微讽,又含容忍与体谅,比之“吝啬”,表现力真不可同日而语。

  “普通话”这个概念其实古已有之。不过古时不叫普通话,而叫“官话”,难道普通话这一套知识话语背后还有权力关系?当然没有,所以我们称之为“普通话”,是为了天南地北说各种方言的人交流之需,但并不是要因此鄙薄方言,鄙薄给普通话提供丰富营养的方言,方言更不是普通话的“敌人”。

  写作本文的由头,是因为看了一场推广普通话的文艺演出。演出以相声、小品为主,所有的笑点都来自对方言的嘲笑与贬损。我觉得,“推普”没有错,但也不必以嘲弄、贬损方言为前提,把普通话与方言对立起来。但愿方言与普通话即使不能相提相携,也起码能相安。

  编辑:综合管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