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每天晚饭后,母亲替我洗好脸,让我在洗脸架前立着,再从一只乳白色小雪花膏瓶里,用食指尖,掘出一点点雪花膏,在我的额头和鼻尖上,分别点两下,说一声:“自己拓拓!”我便闭上眼睛张开手掌,像猫洗脸似地抹一把脸。
从前,夫子庙“奇芳阁”的后面,有一条小巷和贡院西街垂直相交。走进这条小巷十来步,靠左侧,有一拱门,门内一截甬道,大青石地面溜溜亮,甬道右手边,是一爿专卖雪花膏、花露水、痱子粉和蛤蜊油等一类香品的专营店,既卖整瓶,也可另拷。
香品店,店堂豁亮,一壁墙上挂着几幅“月份牌美女”画,和“双妹牌雪花膏”广告画。迎面柜台上,排着广口瓶,里面装着各色雪花膏和香水,以备另拷,瓶口密盖,却还是满堂溢香,香气一直飘到拱门之外;长长的柜台上,搁着一只扁扁的玻璃球镇纸,大而沉,玻璃球里浮嵌着红、蓝、黄、紫色的碎花,淹在店堂的香气里,艳俗光亮。
有妇人来另拷香料、香品,身后尾着一个小女孩;妇人指了指一只装着雪花膏的大瓶子。营业员随即从长案靠墙处,挪过一张白纸笺,用玻璃球镇住,顺手接过妇人手中的小空瓶,搁在一只精细的像玩具一般的小杆秤的铜盘上,称了称,报出空瓶的重量,记在笺纸上;接着把妇人说要买的香料品种和重量逐一记在笺纸上,搁下笔,揭开条案上一只雪花膏瓶的大盖子,拿起一支削磨得十分光亮的竹片,伸进广口瓶的瓶口,舀出一坨雪花膏,抬着手臂,对准妇人带来的雪花膏空瓶口,手腕一抖,“噗橐”一声,送了进去。
雪花膏满在瓶口堆得尖尖,营业员也不抹;妇人伸出手指头对准瓶口的雪花膏尖尖,轻轻刮了一刮,在小女孩额头和鼻尖上分别点了点;小女孩立即一手掳着刘海,一手抹匀了雪花膏。
营业员看着,笑笑,一面端起小瓶在柜台上几下磕磕,待瓶口堆尖的雪花膏全部落入瓶中,再把小瓶放到小杆秤的铜盘上,一手拎小杆秤的提绳,一手左右微微移动秤砣的挂绳。妇人一旁盯着催道:“秤格儿(杆)太低,秤格儿太低!”营业员也不理会,待秤杆横平,即报出重量,减去先前记在笺纸上的空瓶重量,算账,收钱。
儿时,我随母亲去另拷雪花膏,也很开心;依稀记得香品店的店名叫什么“里”?前两年,遇一位城南老同学,聊起来,她告诉我,小时候最喜欢和她母亲一道去“仁元里”打雪花膏,顺便到“奇芳阁”吃豆腐脑和酥烧饼,这才想起香品店的店名。
如今都用“紧致啫喱”和“抗皱乳霜”一类的眼霜、面霜,再没有雪花膏一说了。洗脸,也早已不见木质立式洗脸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