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一天，东城区安定门外某银行发生了一起震惊高层的命案。”老卢又开始讲他的炮局预审故事了。

　　那天到了上班的时间，营业厅的大门却始终没开，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时有个心细的顾客发现在银行旁边有个虚掩的小门，便顺着过道往里走，拐个弯儿有一间与营业厅紧挨着的屋子，她把这间屋子的门推开一看，吓得一声尖叫，转身就跑。她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高喊：“死人了，死人了！”

　　人们赶来一看，那间屋子不是很大，遍地是血，地上躺着三具女尸，其中一名女性还有孕在身。这可是四条人命呀！于是有人去派出所报警，有人去附近的居委会通报。一会儿工夫，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先到达现场，他们“勘察”完现场，派出所民警到了，民警“勘察”完现场，二处刑警、经济保卫处、银行保卫科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

　　这是一起抢劫银行杀人的恶性案件。在现场提取了大量的指纹以及足迹，但通过一一比对，最后认定都是那些进入现场看热闹以及不专业人员在“勘察”时所遗留的痕迹，有价值的指纹和足迹没能提取到。

　　公安部于是向全国发出悬赏一万元人民币征集案件线索的公告。“据我所知，这是建国以来公安机关首开悬赏先河。一万元是个什么概念？这么说吧，我当时每月工资只有八九十元。”老卢说。

　　“我们当时办案法宝之一就是依靠群众、发动群众、相信群众。”老卢说，“因为无论是收集线索还是排查嫌疑人，在警力和时间不足的情况下，走群众路线、依靠群众是侦、破案的一个好方法。”

　　当时北京市各个居委会全都发动起来了，每家每户每人都要参加居委会的破案动员会，除此之外居委会人员还要挨家挨户与每位户主见面，你家几口人？都在哪上班？最近家里来过什么外地的人没有？等等。那叫一个细一个认真，不把你问一个底儿掉都不会收嘴，“小脚侦缉队”就是从那个年代得名的。回想起来，那个年代的北京市民个个是现在的“朝阳群众”。

　　全民发动起来固然好，但由于居委会缺少破案中的保密常识，这个做法后来也给公安机关的识别工作带来相当大的工作量。全民一发动起来，到公安机关举报的也就多了，而且举报人所讲的犯罪情节与案发现场基本雷同。刚开始公安机关还觉得纳闷儿，后来才发现是居委会在做群众工作中无意泄露了案情……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领导指示，让我火速赶回炮局准备接案，说这起案件的重大犯罪嫌疑人经他人举报已被刑侦部门抓获。”老卢说。

　　嫌凶是北京南城的，绰号“骚包子”，个儿不高，瘦瘦的，透着点儿精干劲儿。由于其劣迹累累，从小就被公安机关少年管教、强制劳动、劳动教养直至判刑，按北京人讲话，他是个典型的“老炮儿”。

　　在审讯过程中，他坚决否认安定门这起恶性案件是他干的。其实，是不是他干的，甄别起来并非很难的事，前提是你不要去考虑这是高层关注的要案，不要考虑领导急于破案所给你的压力，不要立功心切而改变你的人性。你，只要做到实事求是就行。

　　“我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判定他是否有作案的时间。在判定的过程中，预审员必须知道他此时是有话语权而且还要尊重他的话语权。这也就是我们口头常说的：既要听他犯罪的供述，也要听他无罪的辩解。你想，当一个预审员面对戴着手铐脚镣的罪犯一问一答时，让预审员与他平等对话是很难做得到的，而且也是最容易被预审员给忽略掉的平等。”老卢说。

　　“你想和我做一个公平交易吗？”老卢问他。

　　“怎么做？”

　　“我愿意为你证明安定门的案子不是你干的怎么样？”

　　“骚包子”被这句话给惊着了，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估计这样的问话，是他在公安局“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

　　“你为什么要为我证明？”

　　“因为我怕冤枉了你！”老卢斩钉截铁地说。

　　“你想让我怎么做吧？”“骚包子”似乎看到了希望。

　　“你说实话，我来证明你说的是实话。”老卢对“骚包子”说。

　　“好！”“骚包子”这下来劲儿了。“骚包子”按照老卢的要求把安定门发案那天他的活动地点、活动的时间、相关的证明人等等说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老卢和他的书记员按照“骚包子”的供述跑到南城一家小宾馆进行了细致的走访。原来，“骚包子”在这家小宾馆做工，安定门银行发案时“骚包子”正在这儿值夜班。有多人可以为他做在场证明、单位有他亲笔签到的记录，甚至当天夜班饭吃的什么都与“骚包子”供述吻合。

　　老卢向局长汇报：“局长，可以排除安定门的案子不是他干的了。”

　　“证据！”局长吐出两个字。

　　老卢一五一十地向局长讲出排除“骚包子”作案的依据。

　　“好，这个关你给我把好了就行。”局长如释重负。

　　“我们公安办案和法院审理案件不一样。”老卢说，“检察院起诉什么，法院基本就审理什么，我们公安除弄清楚现案之外还要深挖他的余罪，尤其是在我们炮局，哪个预审员如果让犯罪嫌疑人背着余案尤其是大案要案从手里溜掉，那可就是这个预审员的耻辱。”

　　所以，老卢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琢磨着还要接着和“骚包子”过过招。于是老卢再次提审了“骚包子”。

　　“骚包子，咱俩的‘交易’成功了。”老卢开门见山。

　　“真的？”“骚包子”喜出望外。

　　“真的，我说话算话，实践证明你说的是真话，你这个人还不错，没骗我。”老卢在“拍”他之前先揉揉他。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骚包子”要得意忘形了。

　　“出去？你要去哪呀？”老卢漫不经心地问他。

　　“回家呀，我媳妇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你先别和我提什么回家的事儿，你其他的事还没和我撂呢。”

　　“我还有什么事儿？”“骚包子”此时一激灵。

　　“有戏！”老卢不愧是有经验的预审员，犯罪嫌疑人的瞬间表情没逃过老卢的眼睛。“什么事儿你不清楚吗？”老卢盯着他问。“骚包子”沉默了。他的沉默让老卢更相信了这小子身上有案。

　　“怎么着，咱俩再来一个公平交易？”老卢问他。可“骚包子”不说话。“这样，你今天交代的问题算你是主动坦白的，在最后处理你时我们会考虑到从轻的问题。今天你揭发出来的问题，经我们查证属实的可以考虑你属立功表现，有你吃不准的由我为你把关，怎么样？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这个提审？”老卢给他做思想工作。

　　“好，我再信你一回！提审，我，我杀过人。”

　　这回轮到老卢心里一激灵了。他的确没想到“骚包子”居然撂出来一起杀人案来。“好吧，你说说看吧。”老卢不动声色。

　　老卢没想到的是，他这一问，竟让他的人生从此有了一个巨大的改变。他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件案子，让他告别了他钟爱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