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有一条河静静流淌,河水永远经久不息,滋养着那里的一片土地。
家乡的人都知道。河流就在他们居住的周围,所以都认为它是一条“家河”。
若干年前,我们的家河流淌得多么清澈甘洌,多么自由潇洒啊!水到了齐胸深,小朋友们常在里面戏水游泳,捉鱼虾,摸螺蛳,顺着河水,一直可以游进不远处的星云湖里。还可以拿一截树枝栓上棉线,用大头针做个鱼钩来钓小鱼小虾。一切似乎天经地义,难道还有什么会比空气、家河、庄稼更长久?
但家河恰恰是大地上最脆弱的事物。今天,你我依然活着,家河却面目全非。
在不经意间,它沾染了重彩浓墨,变得不再清晰,仿佛一幅沉默了的油彩画,五颜六色,已停止了以前的欢快,变得奄奄一息,乱砖、碎屑、塑料、玻璃、死猪……凡是与生活有关的废物,都往里倒;生活污水,工业废水,毒剂农药,肮脏的液体都往里面排。
家河昔日所拥有的功能一点点丧失殆尽,只剩下回忆与冥想。鲜活春光和村童柳笛串起的欢乐歌声怎样掀起它的涟漪,承载一个关于远方和未来的梦想。河水悠悠,绿草青青,鸭鹅戏水,水鸟成群,人与自然互相印证彼此的活力,它们的步调曾经那么一致,共同书写着高原水乡的梦幻篇章。
它曾经灌溉着整齐划一的水稻田,逐渐变得复杂起来,色彩斑斓起来。田野里除了水稻,还有成片的塑料大棚,一些低洼的地方,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人工鱼塘。然后呢,这田野里开始异常蓬勃地生长出大片大片与田野无关的楼房、仓库、饭店、道路……光影里,浮夸的色彩,遮蔽了一条家河的颜色。这些,都很少有人在意过。
挑水浇菜的小伙不来了,淘米洗菜的姑娘不来了,游泳戏水的孩童不来了,喁喁私语的恋人不来了,甚至连鸭、鹅也不见了。家河在他们身边变黑、变臭或干涸、埋掉。人们的心都向着那宽阔的、崭新的、钢筋水泥的现代化去了,他们交出土地、池塘,去换取带自来水管的新式水泥盒子;他们交出三春杨柳和九夏芙蓉,去换取高速公路和水泥桥梁;他们交出家河,去换取人工水和净水器。
家河成了弃儿。
世世代代相依相伴的家河,就这样成了一条痛不欲生的臭水沟,河水从不可饮到不可洗再到鱼虾灭迹只用了二十年时间。最后,它以“缺水”的名义惊痛世人,带着疲惫的病体,带着无限的哀叹和无尽的惆怅,静静地躺在那儿。
家河不语。如今,人们开始高举“保卫家河”“拯救家河”的旗帜,它备受关注,然而,已深入骨髓的耻辱和心痛仍未衰减,痛在生命里的每时每刻。
傍山安家,依水而居,这是先人的智慧。当家河不在,我们不在,乡愁彻底变为忧愁时,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便永远只能是“梦里水乡”,成为一种绿水青山的永远记忆。
也许,当人们开始善待家河之时,才是家河重生之日。
(来源:检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