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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乡愁关键词,呈现人类深邃的心灵世界
2022-02-07 16:39:00  来源:检察日报

  “这种特制的粥是祭祖祭神的,可是细一想,它倒是农业社会的一种自傲的表现——这种粥是用所有的各种的米,各种的豆,与各种的干果(杏仁、核桃仁、瓜子、荔枝肉、莲子、花生米、葡萄干、菱角米……)熬成的。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农业展览会。”

  最早读到的写春节的文字,就是老舍先生的这篇《北京的春节》,老舍先生对于老北京年俗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按照北京的老规矩,过农历的新年春节,差不多在腊月的初旬就开启了。

  他在文章中写道:“在旧社会里,过年是与迷信分不开的。腊八粥,关东糖,除夕的饺子,都须先去供佛,而后人们再享用。除夕要接神;大年初二要祭财神,吃元宝汤(馄饨),而且有的人要到财神庙去借纸元宝,抢烧头股香;正月初八要给老人们顺星、祈寿。因此那时候最大的一笔浪费是买香蜡纸马的钱。现在,大家都不迷信了,也就省下这笔开销……也许,现在过年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可是多么清醒健康呢。以前,人们过年是托神鬼的庇佑,现在是大家劳动终岁,大家也应当快乐地过年。”

  这篇散文写于1951年1月,老舍刚从美国回来没多久,应时应景,文笔清雅自然。他当时还写了一篇《我热爱新北京》,从下水道、清洁、灯和水三方面描述了北京新时代的巨大变化。

  1.

  作家的写作是看心境、看个性的,心境的不同、个性的差异决定了写出来的文字风格截然不同。梁实秋先生亲历晚清和民国之交北京的社会生活,他在《过年》一文中说自己小时候不喜欢过年,他觉得除夕要守岁,对于一个习惯早睡的孩子来说是一种煎熬。但《北平年景》中的描写却让人忍俊不禁:“街上除了油盐店门上留个小窟窿外,商店都上板,里面常是锣鼓齐鸣,狂擂乱敲,无板无眼,据说是伙计们在那里发泄积攒一年的怨气。大姑娘小媳妇擦脂抹粉的全出动了,三河县的老妈儿都在头上插一朵颤巍巍的红绒花。凡是有大姑娘小媳妇出动的地方就有更多的毛头小伙子乱钻乱挤。于是厂甸挤得水泄不通,海王村里除了几个露天茶座坐着几个直流鼻涕的小孩之外并没有什么可看,但是入门处能挤死人!”

  关于中国的节庆,三联书店的丛书“节日中国”很经典。其中《春节》一书的作者是民俗学专家萧放先生。其中的一节,是我所不熟悉的:老北京人过年的时候要吃荸荠,谐音“必齐”,说的是亲人要新年团聚,没有回来也要摆上一双碗筷。

  萧放先生将简明的史志文献与生动鲜活的地方节俗相结合,系统梳理了春节传统民俗:从节俗起源、典故、诗文,到节俗活动及其文化内涵,沿着春节的时间进程,对各项节俗逐次展开叙述,主要包括腊八、祭灶、扫尘、年节食品备办、洗浴、装饰门庭、团年、守岁、压岁钱、爆竹迎年、拜天地祖先、拜年、贺年、送穷与祭财神、人生日、迎春、闹元宵等。读者在品味着浓浓的年味的同时,更会清晰地看到一份文化传承的责任。

  正如作者在书中所写:尽管现在“天天吃好的,天天过大年”,尽管现在限制放鞭炮,年夜饭有时跑到饭馆去吃,但物质生活的丰富却始终没有改变“春节”在中国人心中的位置。“一年不赶,赶三十晚”,每年春运期间返乡过年的汹涌人潮,反衬出春节对大家的意义。“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春节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心结,对不能回家过节的人来说,总有一种漂泊的失落感。不过,最近两年因疫情所限,那种春节期间赶着回家,车站、航站人头攒动的情景还是少了许多,但愿疫情早点过去,还我们一个红红火火的隆重节日。

  相对于《春节》,其他几本书中我还喜欢刘宗迪先生的《七夕》,大概因为与我喜欢星空有关。《七夕》对星空有浓墨重彩的文字:满天繁星,对于现代人而言,大概只是记录于天文学读物中的抽象概念,人们不仅不能像古人那样如数家珍般指出星星的位置、认出星宿的图形、叫出星星的名字,甚至连那些千百年来世代流传、古人像话家常一般时常念叨的星空神话、星辰故事,也早已付与忘川逝水了。

  是的,相对而言,现代人深陷于现代都市的水泥森林中,高楼大厦将浩瀚夜空分割得支离破碎,腾嚣的红尘和迷乱的灯火湮没了满天星光,人们鲜有余暇和闲心登高望远、仰望星空。在我的心中,古人栖居大地,举目四望,地阔天高,繁星垂四野,万象为宾客,他们眼中的天空,更透彻,更富有诗意。

  现代人心目中的夜空,日益成为一个越来越空洞模糊的梦幻宇宙,一个星尘风散、黑洞潜藏、异形怪物出没的黑暗空间。是的,科幻电影中的星空与肉眼所见、天文望远镜中的星空有很大的不同。

  一年四时,北斗七星彪炳于北方夜空;猎户座三星璀璨,年年冬季辉映于南天。那些漂泊沧海的航海者和浪迹大地的游牧者,他们眼中的星空就是指引他们远游的指南和地图。群星列布的星空,确定他们所在的位置,指引着他们回家的方向……

  2.

  从萧放先生《春节》中的《上古春节雏形:岁终大祭与新年祈谷之礼》一章可以读到,上古春节的岁时活动主要就是祭祀诸神与祈求谷物丰收。上古春节祭祀主要表现为集团性的公祭,时间在岁末年初,祭祀的对象是天地山川、宗庙社稷,祭品丰厚,仪式盛大规整,是部落集团或国家礼制的重要组成部分。

  上古社会人们是从神性的角度理解日常时间进程,伴随着四季岁时生活的是岁时祭祀活动,人们利用各种季节祭祀仪式中断日常生活,以实现与天神地祗人鬼的沟通,岁末年初的冬春时节尤受关注,传统的大型岁时祭祀仪式常常在这一特定的时节举行。所谓祭,依照《说文》的解释是以手持肉奉献给神灵。以食物奉献神灵是中国传统祭祀的基本方式,中国人认为以上等的或时令食品献给神灵,就如人间以佳肴招待贵客一样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赤诚。

  越是早期社会,其祭祀活动越是频繁,祭祀仪式也越隆重。在没有文字的时代,人们要传承知识与文化,只能靠有形活动的仪式进行反复的记忆与观念的强化,因此仪式充当了文化传承的载体。

  文字发明之后,中国古代社会祭祀文化就开始被记录,甲骨卜辞、《周易》《尚书》等都有程度不同的记述。《仪礼》《周礼》《礼记》是古代的重要礼制文献,其中保存了有关先秦岁时祭祀的丰富信息,与春节时段有关的祭祀是“岁终大祭”与元日天子“祈谷”。岁终大祭是岁末对天地人间诸神的一次总结性的隆重祭祀;祈谷是祈求谷物丰熟的祭礼。

  在祭祀坊与水庸时要念一段祝词:“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这段祝词有着弥足珍贵的文化价值,这种命令与祈求混杂的语气,生动地反映出古人对待神灵的态度,人们祈求神灵在新的年份里管束好水土,昆虫、草木,让它们各安其位,以免给人们的生活带来祸害……

  这些浓重的古风流韵,或许正是我们文化其来有自的根。

  如果说萧放先生的著作更偏重于学术和历史,那么,画家何大齐先生的北京风俗画系列则偏重于趣味和现实。他的作品以北方地区尤其老北京的春节习俗串起与过年有关的传统民俗和种种生活记忆,譬如做花灯、吃糖瓜、抖空竹、放花炮、撒灯花、摇元宵,等等。从腊月初八的腊八节开始,到二月二的农历新年最后一天结束,还原了一个又一个被现代生活节奏所忽略和抛弃的生活细节与情意,有浓浓的年味和烟火气,亦有沉沉的古意和乡愁。

  3.

  “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古人的这些怀乡作品读来让人惆怅,而现代社会的人们流动性比起古人来更频繁与平常,每逢佳节,那种思乡之情其实更加浓烈。

  北漂多年,不能回乡时喜欢读赫尔曼·黑塞一举成名的那本《乡愁》。“黑塞的作品,如诗如画的节奏,宛如小提琴和钢琴的奏鸣曲,时而悠扬,时而低沉,带着浓郁诗质的乡愁和对生命执着的热爱,也表现在历经战斗、锤炼之后的领悟。”这本《乡愁》恰恰是这位作家音乐般的文体的体现。故乡的主题,是没有国界的。

  黑塞的故事从一个小村庄开始。那是夹在瑞士的一些岩石山之间的一个村落,村里有四分之三的人都姓Camenzind,这个姓氏一页一页地填满了教堂的簿册,也见于教堂公墓的十字架上。周围的山峦在一年中不停变换自己的颜色,每年的春季,会有燥热风席卷过这片狭长的土地。对于村庄来说,这些变化都是无关紧要的。时间并不会产生太大的效力,只能慢慢地腐蚀掉老旧的屋顶,或者让一些人渐渐老去。

  黑塞对村庄的叙述里,总有一些意味深长的事物不断重现,比如那条小木船。年复一年,父亲做着同样的工作,管理自己的菜园子,修理屋顶,每年春天给自己的小船涂上新漆。父亲与村庄合为一体,随着时间和村口的河流一起向前缓缓流淌。康拉德舅舅是个不安分的人,总会冒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比如给父亲的那条木船装上船帆。可惜,这些计划总是以失败告终,那条帆船在驶出一天后,被风吹坏,他拖着小船又回到村里,引得村民们议论纷纷。最后一次,彼得回到家乡,康拉德舅舅已垂垂老矣,时日无多。不过,他还在思考着自己的伟大计划,“他总是把食指衔在嘴里,在他的小屋里急匆匆地小步踱来踱去,晴天时老是远望湖水……”

  “长久身在客地的本乡人,又重返故里时,除去见到几家人家的旧房顶更新了,几家人家半新的房顶变旧了之外,再不会见到有什么变化;当年还健在的老人虽然已经亡故,但又有另外一些老人,居住在同样的农舍里,姓同样的姓,照看着同样是黑色头发的儿童,他们的相貌和举止,同在这段岁月里已故的那些人几乎毫无区别……”是不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古今中外,总有一些思绪是相通的。

  成长与困顿,疏离与漂泊,回归与安然……这些乡愁的关键词,呈现着人类深邃的心灵世界。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愿每天匆忙穿梭的身影有栖息之所,愿丰满的思想找到灵魂的故乡。(阿洛)

  编辑:开检